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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片龙鳞(七)
“你是傻子吗, 躲都不知道躲一下?”
玲珑一边用手套甩着陈瀛州身上的雪一边没好气地说,自打被他瞧见了她暴力K人的一面后, 她愈发露出了本性, 换作一般人真的很难忍受她这种唯我独尊又任性骄纵的人,陈瀛州却不管怎么样都乐呵呵的, 随便她打骂也不生气, 不过眼镜上沾了雪很快就被打湿了, 再戴上去也显得雾蒙蒙的, 让他有点难受。
陈瀛州近视度数七百多……拿下眼镜跟个瞎子没区别, 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很好看, 并没有像其他近视眼一样往里凹陷, 不戴眼镜的时候便雾蒙蒙的, 仿佛蕴含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十分无辜、天真。
哪怕玲珑跟他面对面,他也只能看到模糊的模样, 必须得再靠近一点才行。
玲珑让他把眼镜先放进口袋, 等回家后用眼镜布擦一下,然后她握住他的手:“这就把你带去卖了。”
陈瀛州傻笑两声,跟着她走, 脚步都不带停顿的, 也不怕玲珑把他带到坑里。
两人下楼的时候都没拿手机,进了楼里,玲珑提醒陈瀛州注意脚下台阶,他虽然看不清楚, 但举手投足仍然书卷气十足,一点都不显得慌乱,乖乖巧巧的,长得又俊,惹得同电梯里的几个结伴的姑娘不停偷看,倒也想上来要个联系方式啥的,奈何人家两个人十指紧扣,怎么看怎么恩爱,一点都不顾及她们这些单身狗。
玲珑所住的这个小区房价惊人,管理也很严,不管是买房还是租房,基本上住在这儿的不是有钱人就是高级白领,大家都很有素质,不像陈瀛州买的那个小区,楼上楼下隔音效果差得不行,尤其是楼上一家子养了三个小孩,节假日闹腾起来那真是把天花板都给踹破咯,偏偏带孩子的爷爷奶奶又不讲理,玲珑跟陈瀛州住在那的时候,陈瀛州没少抱着爱人哄。
可以这么说,认识了玲珑,与她结婚,陈瀛州像是开始了另外一段人生,而这样的人生,在他本来的生命里是不具备的,他冥冥中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更加害怕失去,更加害怕这是一场美梦。
因为如果是梦,就必然会有醒来的一天。
平平淡淡的过日子,虽然很寂寞、很孤独,可是习惯了也就好了,然而一旦感受到了爱,付出了爱,便不可能再回到心如止水的过去。
陈瀛州最怕这个。
到了家,他乖乖听话站在门口的垫子上,玲珑去客厅拿了他平时常用的一次性消毒棉片,又拿了干净的眼镜布过来,等陈瀛州擦干净眼镜,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先是脱掉外套,又把帽子围巾取下来,客厅里暖和得很。
衣服挂起来,换上室内拖鞋,天还没黑呢,市内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所以没有浪漫的烟花可以看,两人在下面玩了挺久,刚吃过的水饺都消化的差不多了,于是陈瀛州又开始准备做饭,他在厨房忙活,玲珑在边上给他打下手,偶尔她觉得有趣,也会接过锅铲翻炒两下。
玲珑不爱做这些家务活,但也有例外的时候,平时家里都请的是保洁阿姨,因为她实在是没那闲工夫到处擦擦扫扫,她的房子挺大的,陈瀛州一个人打扫怕不是要累死,更别提他还要上班呢。但大过年的,人家阿姨也要放假啊,一直到初十家政中心才会开始上班,所以在那之前,家里的卫生都得他们自己解决。
玲珑的想法是,这个房子乱了不能住了,换下一栋房子就是,初十家政公司上门打扫完了再回来啊!
陈老师对此很是无语,他打小就家务事一把抓,但他从不叫玲珑跟自己一起干,而且家里不脏,年前刚大扫除完毕,还有扫地机器人跟洗碗机,说实话他能做的非常少。
玲珑说晚上想吃手擀面,他正在和面呢,摊开的面团用长擀面杖一遍一遍擀开,冰箱里有昨天没喝完的鸡汤,待会儿拿来做高汤味道肯定很好,再择两把小青菜,出锅的时候卧个荷包蛋,是最简单也最美味的家常便饭。
客厅的电视打开着,两人都没看,但就是这样听着便觉得烟火气十足,才有家的样子,陈瀛州为爱人做这些事都是甘之如饴,他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淡过,刚把切好的面条放锅里,他手机响了,玲珑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日子啊,大年初一晚上打什么电话?”
还有没有点素质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她到客厅茶几上拿过陈瀛州的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玲珑歪歪头:“陈老师,我帮你接了哦,我要两颗蛋!”
陈瀛州一个锅里煮面,一个锅在煎蛋,围着粉红色的卡通围裙,点头:“好。”
“喂?”
因为不喜欢被打扰,所以玲珑的口气绝对算不上好。
那边愣了一下,随即尴尬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像打错了。”
玲珑没等他说完话啪的就给挂了,顺手还给这号码拉黑了。陈瀛州百忙中探出头问:“谁啊?”
“不知道,说是打错了。”玲珑撇撇嘴,“所以我就把他拉黑了。”
陈瀛州笑起来,“打错了没关系哒,你不要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呢。”玲珑把他的手机放在手里一抛一抛,“连电话都能打错还能干点什么呀!”
她垂眸,眼神冰冷,陈瀛州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而再次抬起头时,玲珑又是往日里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了。
大概过了有十来分钟,煮好的面被盛到碗里端了出来,手机才又一次响起,这回又是个陌生号码,陈瀛州担心爱人又被惹毛,赶紧自己过来接,他原以为又是打错的,毕竟平时除了领导跟学生家长没人找他,结果电话一接起来,他就愣了,手里正拿着筷子呢,都忘了放到桌上。
玲珑察觉到不对,抬头瞧他,陈瀛州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喜怒不形于色那套他学不来,因此玲珑很快便看见了他的无措、慌张、还有茫然。
她站起身,劈手夺过电话开了免提,那边还在说呢:“……所以我就想着你今年要是有空,回来老家看看吧,怎么说我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你心里再怨我,我也是你爸……”
陈瀛州喉头微动,求助地看向玲珑,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多年不联系的父亲说话,但他早已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从父母离婚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他们都不想要他,因为他是个累赘。
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反目成仇,为了能够给甩掉这个拖油瓶,互相攻击辱骂对方,小小的陈瀛州躲在自己房间,捂住耳朵也没办法听不到。
记忆中看见自己就暴怒的父亲居然也会如此平和地跟他联系,问他过年了要不要回家看看,陈瀛州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惯常不会拒绝人,可能是很少被善待,因此遇到些许善意,便总想着千百倍的回报。
玲珑则没那么多顾忌,她可不把陈瀛州父亲当成长辈,嘲讽道:“二十年了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就开始打亲情牌,干嘛,你在这演家庭伦理剧呢?要是真的想和解,别说那些有的没的,给钱最实在,我们在一线城市过得可不容易,衣食住行哪里不要钱,你好歹也是陈瀛州爸爸,资助点不过分吧?”
她已经听出来这人就是刚才打错电话被拉黑的那人了,因此语气相当不善,什么玩意儿,大年初一的来这么一出,搞得陈老师跟她心情都不好了。
“你、你是谁?我跟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玲珑讥笑道:“我是谁?你问你儿子我是谁呀,陈老师快告诉他我是谁。”
陈瀛州乖乖回答:“我媳妇。”
“哎呀,这世上还真有人做父亲做的这么失败,儿子什么时候上学什么毕业不知道,儿子从事什么行业在哪儿工作不知道,连儿子结婚了都不知道呢,生而不养就别在这儿摆谱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直说吧,想要什么?要钱没有,我这只有一个滚字送给你。”
陈瀛州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点都不生气她这样跟他父亲说话,反而觉得她好酷!
好喜欢!
陈父还真就卡壳了,玲珑冷笑:“我的天呢,不会真的是想来要钱的吧?您老可要点脸吧,等你死的时候我倒是能让陈瀛州给你掏两块钱买个骨灰盒,到时候灵堂蹦迪让你在九泉之下都乐得合不拢嘴,还喘着气就别做梦了。我可真是长见识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大年初一来要钱是怎么着,上坟缺纸?那也得等你死了才能烧不是?”
陈瀛州:好喜欢!
陈父被玲珑一顿骂,根本还不了口,他本身也不是多会骂人的,小时候陈瀛州怕他,是因为他是成年男人,声若洪钟,吼叫的时候让人觉得那蒲扇般的大巴掌能把人活活打死,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更别提他被人戳中了痛脚,他确实是来要钱的,哦不,说要可能不大恰当,应该说是“借”。
当年他离婚后没一年就又结婚了,离婚那会儿陈瀛州才五岁呢,很快陈父儿女双全,更是把这个儿子忘到了九霄云外。虽然说陈爷爷把陈瀛州带回老家养,但也没怎么上心,老头子就好喝酒,其他啥事儿不管,陈瀛州五岁就得学着自己生火做饭打扫卫生,还得走近一个小时的路去镇上上学。
逢年过节,陈父更是带着妻儿在镇上过,根本不回老家。
当然了,他后来生的一双儿女学习都不怎么好,女儿勉强考上了个大专,出来就开始考幼师,考了两三回没考上,还得接着考,现在正住在家里,儿子则是大学都没考上就去跑销售了,因为到处跑,在市里认识了个姑娘,两人好的如胶似漆,回来说要结婚。
可人家姑娘是市区户口,张嘴就要五十万彩礼,还得有车有房,陈父一人养家本来就困难,他开了家超市,维持温饱养两个孩子上学当然绰绰有余,可五十万彩礼,还要市区的房子,得写女方名字,车子也不能少于三十万,这上哪儿整钱啊?
女方咬死了要这么多,儿子又一门心思要娶,陈父愁的头都大了,总不能把赖以生计的超市给卖了吧?
而且人家姑娘还怀孕了,再不结婚到时候传出去多难听!
也就是这时,他的第二任老婆想起了陈父还有个大儿子,虽然他们一家都对那孩子视而不见,但实在是也没法真的当不存在,无他,陈瀛州成绩太好了……对陈瀛州来说自己是为了拿奖学金才拼命考第一,但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个大学霸,女人就戳陈父,说你不是还有个大儿子,当初考了省状元进了首都大学吗?算算年纪也得二十七八岁了,肯定工作了,手头还能没有钱?
但陈父没有陈瀛州号码啊!陈瀛州也是到了大学才攒钱买了手机办了手机卡,没有人关心他,他当然也不会厚着脸皮把自己的号码留给早就各自成家的父母,向不爱自己的人乞求爱,那太卑微了。
于是陈父先找到陈瀛州的高中班主任,班主任当时对陈瀛州很好,两人到现在还有联系,听说陈父想找儿子弥补感情,班主任也没多想,就把号码给了陈父,哪里想到陈父根本不是要弥补,而是想借钱呢。
这钱真要“借”出去了,能不能还得上,可得另说了。
玲珑骂完就挂,都不给陈父反应机会,不仅挂了,还把这个号码也拉黑,然后就看到陈瀛州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瞧,顿时怒道:“盯着我看做什么,还不把筷子给我!要是面条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老师赶紧把筷子奉上,跟她一起吃面,吃一口看她一眼,吃一口看她一眼,玲珑无语:“这不是有小菜吗?”
看她能当饭吃不成?
陈瀛州抿着嘴笑,摇摇头,半晌,害羞道:“……媳妇,你真好。”
玲珑轻哼:“我当然好,所以你要更听话。”
陈瀛州乖乖点头,他的工资卡早就上交了,而且他都不要零花钱的,哪里有钱借给父亲?再说了,他又不是傻子……
虽然这样说,等吃完饭洗漱完上了床,他把爱人搂进怀里的时候,玲珑还是摸了摸他的脸问他:“有没有很难过?如果很难过的话,就教训他们一顿。”
她说的教训是真的教训,陈瀛州却以为她是在安慰他,摇摇头,壮着胆子在她柔软的红唇上亲了一口,见她没生气,才满足地笑:“我一点都不难过。”
见媳妇不以为然,多愁善感又情感纤细的陈老师就差没指天发誓:“我真的不难过!”
“嗯嗯。”
她明明还是不信!
陈瀛州努力解释:“以前的话……以前的话兴许是难过的,尤其是去上大学,看到室友们都有家长来送,还有爸爸拿行李,妈妈铺床,我、我也是很羡慕、很难过的,但那时候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虽然很孤独,但真的已经习惯了。
“如果不是遇到媳妇你,我本来都没打算结婚的。”陈瀛州想起过去那个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年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太神奇了,那样的日子,他是怎么忍受得住的?“可是我遇到了你,过去对我来说就一点都不痛了。”
他露出傻乎乎的笑来,亲玲珑的手指头,一根一根亲过去,认真又虔诚地说:“你给我一点点甜,我就幸福的不得了,把什么难过都忘掉了。”
他很容易满足的,从来不贪心。
玲珑注视着他,嘴角微勾。
陈瀛州最后发表了一下感慨:“我是怎么能这么幸运,遇到你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幸福的。”
玲珑转了个身,跪坐在床上,两手搂着陈瀛州的脖子,抵在他唇畔呢喃道:“自然是花了大代价的,只怕你日后会后悔。”
“不会。”陈瀛州斩钉截铁。
“真的吗?”
“真的。”陈瀛州点头,“就算是以灵魂做代价,我也不后悔。”
玲珑闻言,抬眼看他,半晌,轻笑:“真是个呆子。”
她在荒海沉睡时,偶尔会听见来自人间的呼唤。
混合了血泪,绝望的呼唤。
太孤独了,太寂寞了,真想要有一个人来到我身边,不要再让我孤零零的了。
她听到了,所以她来了。
这是他用自己的灵魂换来的。
仅此一世。
陈瀛州被骂了呆子也不生气,他在玲珑的唇角亲了又亲,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玲珑明知道他想什么,却就是不说,还装作没事儿人一样说要睡觉。
两人都躺下了,只剩下床头一盏温柔的小灯,陈瀛州平躺着,双手交握放在腹部,超级乖的睡姿,可他哪里睡得着?来回翻身不说,还总是朝玲珑那边偷窥,明明就很想,偏偏不好意思开口。因为自己想就要……万一爱人不高兴了怎么办?他可以忍的,以前他就是这样忍的,只是结婚后,尝到了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的甜头,变得愈发渴望。
但陈老师失望了,因为他等了很久很久,媳妇也没有搭理他。
看样子今天晚上是不行了。
于是他也准备睡觉,不过他从来不背对玲珑,他想无时无刻都看到她。
结果一翻身,正对上玲珑散发着光芒的眼睛。
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啊,神秘又华丽,仿佛能将他吸进去,陈瀛州看着看着脸就红了,玲珑莞尔,掀开被子,贴近了他,陈瀛州立刻收紧双手把她搂在怀里,柔软娇嫩的身体是那样温暖,他期待地看着她,害羞地凑近她耳边跟她咬耳朵,说了两句话。
玲珑相当欣慰这家伙终于能把自己的需求说出口,主动亲了上去,用行动代替回答。
饶是外头冰雪纷飞,也掩不住一室春暖。
接下来的假期,直到开学前陈老师都是精神奕奕的,新学期第一天,胖了一圈的同事们羡慕嫉妒恨地看着这小两口,都是人,都喜欢吃,为什么他们胖成球,这俩却还是那么瘦?!
一个寒假没人,办公桌落了一层灰尘,主动有学生来帮忙打扫,玲珑当然不会客气地说没事放着我来,不过她给了帮忙的学生一人一条巧克力还有一小袋糖果,学生们笑嘻嘻的,一边干活一边跟她说话,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对于学生中间流传的事,他们是不吝于跟喜欢的老师聊的。
陈瀛州作为班主任,忙着带学生去教导处领书,领完还得再抱到教室,教室里也在大扫除,忙得脚不沾地,玲珑则轻松多了,她坐在椅子上看学生们干活,跟他们聊八卦。
这其中就聊到了虞嘉茂跟卓淑贞。
当然了,虞嘉茂身份特殊,大家都不会提他的名字,都用“那个人”来代替,谁叫这个虞嘉茂报复心特别强,谁惹他谁没好果子吃,俨然成为了一中最强校霸,连校长都得供着的人,他们这些学生能说啥啊?
主要说的就是寒假里,十七班的卓淑贞听说跟家里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卓淑贞父母都要找疯了,差点儿报警,结果有人看到卓淑贞跟虞嘉茂朝某个富豪小区去了,变相的说明这两人已经同居……先是有人匿名在贴吧爆料,后来就传得人尽皆知,今天开学虞嘉茂跟卓淑贞甚至都没来,大家更是倾向于传言是真。
玲珑听得兴致缺缺,她一点都不关心卓淑贞父母有多崩溃多痛苦,自己家小孩自己不看好,放到学校指望着老师当保姆?她巴不得卓淑贞再闹得更厉害点儿,让她看看卓淑贞父母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最好是到学校来大闹一场,那才热闹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不是得帮忙添把火?
不然也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