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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歌舞伎町救回的男人 第97章

  确实如此。

  初中时,是校园王子般存在的慈郎,正因为广受欢迎,心里又经常有和大家不同的看法,才更加清楚人心的易变和被孤立的可怕。

  换做其他人,慈郎都不会如此毫无防备,把心底的烦恼都说给对方听。

  在慈郎还不认识伊集院时,他的班上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位女生和要好的朋友讲了一个秘密,结果被对方当笑话一样当众说出来,那个在慈郎记忆里活泼开朗的女生,从此阴郁下去,又因为性格变得阴郁,就越来越不合群,然后,孤立她这件事,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一般同学不敢为她出头,跟她说话,有些人为了不被排挤,甚至主动加入排挤她的行列,而像慈郎这样的校园偶像,如果对她释放善意,只会加重她被排挤的程度,最终,这个女生变成了班上的透明人,大家都像看不见她一样故意不和她说话,半个学期不到,这个女生就休学转校了。

  最让慈郎惊诧的一幕,是在那个女生休学离校的当天,最初当众说出她秘密的那位前好友,居然又故意把她的秘密用签字笔大大地写在桌面上,回教室取走私人物品的休学女生,呆立在课桌前,看着这样的情景,大家竟然在那位前好友的带领下哄堂大笑。

  在笑声中,慈郎感到彻骨的凉意,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件事是慈郎心里的阴影,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他那么友善的同学们竟会这么做,同时,也无法原谅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的自己。

  所以,伊集院当然是不一样的,从相遇开始就是这样。

  但这并不是慈郎问题的重点,伊集院想必是明白的,那么,伊集院提起这个,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伊集院看到慈郎点头,接着往下说道:“那时在同学中很受欢迎的你,也注意到,如果表现出跟大家‘不同’的地方,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差异,甚至只是独特的个性,一旦被人恶意针对,就会成为被霸凌的理由,所以,大家都拼命融入集体,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和‘大家’保持一致,不想被贴上‘不同’的标签,甚至为此,率先去霸凌已经被边缘化的同学。你为此烦恼着,因为你觉得这样不对,那时我告诉你,你是正确的,虽然其他人的做法,只能说也是人之常情。”

  “我记得,所以我一直都觉得,那时有你肯定我的这些胡思乱想,实在是太幸运了,”慈郎将伊集院的手按得更紧了,垂着眼眸,清澈黑瞳缱绻地凝视着伊集院,“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说到这个?”

  伊集院冷静地解释道:“因为有共通之处。你认为我和弓弦不同,是她表现得没我理智,你也无法认同她算计父亲时利用老管家丧亲之痛的行为。然而,这一半是因为,她比我多拥有一些感情,所以她还会对她父亲无法接受她这件事感到疼痛,而我不太有感觉。”

  说出这些话的伊集院,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然而这些话听在慈郎耳里,想到年幼的伊集院是被家人排斥着的,就让慈郎感到心痛。

  伊集院自己说“不太有感觉”,那毕竟不是完全没感觉吧?

  一个孩子,即使匮乏感情,至亲之人无法接受自己,这种情况,内心一定是会受伤的。

  不知道痛的人,受的伤就不算伤了么?

  “另一半是因为,我拥有伊集院真一郎这个参照组,年幼的伊集院真一郎注意到我的异常,无法掩饰对我的害怕,他很早就让我意识到我的‘与众不同’,于是我很早就开始隐藏自己……或许你也注意到了,我和她都有不错的观察能力。”

  观察能力?

  也确实是这样,除了伊集院的种种细心表现,慈郎还想起了弓弦电话中提到高尾君的事。身为几乎每日相处的同事和朋友,自己都不曾注意到高尾君脸上有用遮瑕掩饰的伤痕,而弓弦只见了高尾君一面,就发现了。

  还有那天病房谈话,弓弦在话语中透露的,对伊集院真一郎行动、习惯的了解。

  岂止是“不错”,根本是敏锐到了明察秋毫的地步。

  慈郎沉默片刻,反驳说:“……可这也只能说明,你们都很冷静,都很聪明,不一定就是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并不是不愿意接受伊集院,他只是不喜欢伊集院把自己说得像是什么怪物。

  伊集院像是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转而说起动物趣闻来:“猫是除了人类以外,唯一一种即使吃饱了也会猎杀小动物的生物。如果当作人类分析,猫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具有psychopath[精神病态]倾向。因为它们的过度杀戮并不是为了生存,而是出自本能,只是好玩,并且在这种杀戮游戏中磨练捕猎技巧。”

  听到那个查阅过多次的词,慈郎浑身微颤,如同受惊般,原本按着伊集院那只手的手,下意识去抓紧伊集院的衬衫,像是怕伊集院忽然消失似的。

  这样的反应,让伊集院将收回的那只手放在慈郎膝盖上,安慰般轻拍两下,略微柔和了语气,笃定地猜测:“你查过这个词。”

  慈郎不能否认,皱着眉说:“我是查过,可是那些描述,说那类人有很强的攻击性、不能理解情感、缺乏同理心、行为无计划、过分自恋、无法适应社会等等,你并不符合。尽管你很理智,感情比其他人少一点,但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有规划,是成功人士,而且,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那些代表性的人物,都是些恶劣的连环杀手,你不会做那种事。还有在网上声称自己是这种人,把自己描绘得像时髦角色似的哗众取宠。你和他们根本不一样。”

  “任何病都有轻重之分,”伊集院并没有顺着慈郎的话掩饰,而是直白地指出,“你说出了这么多你认为我不完全符合的特征,那你一定也看到了你没有说出的那个特征:这类人很擅长‘模仿’和利用情感。你不提,是因为潜意识里,你认为我是符合的,对吗?”

  慈郎却努力为他辩解,嘴硬道:“很多人都利用别人,这是社会上很多人都在做的事,尤其是政治家和商人,就算你不比他们高尚,也不比他们低劣。”

  可爱的话语,让伊集院忍不住笑了下,却惹来了慈郎的瞪视,好像在说:我这么努力你却不着急。

  “我确实不觉得我比他们低劣,”伊集院说了这么一句安抚慈郎的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但是,长久以来,或者说遇见你之前,我确实不曾产生过感情。”

  慈郎愣愣地看着伊集院。

  他内心有种奇异的平静,像是靴子终于落下,像是看到早就猜到的结果。

  他甚至有那么一丝或许算是自私却无法克制的窃喜,为“遇见你之前”这句表述。

  一般来说,听到恋人承认是冷血病人,正常人都不会是这种反应吧。

  怎么会这样?

  或许因为他也病得不轻。

  慈郎默默倒下,趴在伊集院的胸口,像是讨要主人安慰的大狗。

  伊集院以手为梳慢慢给他顺毛,淡然地开始坦白:“遗传自曾祖母,从我的祖父开始,到父亲、我还有弓弦,我们的幸运在于,我们智商出众,并出身自极为富有的家庭。我们有足够智商和感知能力去理解他人的感情,并且受到一流的教育,因为地位优渥,我们甚至不需要做太多模仿,一个冷漠理智但优秀的财阀继承人,完全符合人们对豪门的想象。但能够理解、模仿和利用,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无中生有地产生感情。

  “伊集院真一郎恐惧我,是因为我们小时候遭遇绑架时,看着死在我们面前的保镖,我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害怕我,我才意识到我和他人的不一样。我想要知道为什么,于是我开始寻找答案,和你一样,我能找到的资料,要么是犯罪研究,要么是充满幻想的文学创作,要么是些无意义的假话……但这让我意识到,除了那些无法自控的劣等品,人群中的我的极少数同类,都选择了藏身于大众,不暴露自己。

  “这并不算困难,因为自私、冷漠这些表面上的缺点,是普通人都会有的缺点。尤其对伊集院家这样的出身来说,能够不带感情地思考,敏锐观察找出他人弱点,本能地利用、剥削他人,这些特质甚至可以算是天生的优势。在政商界,随处可见比我们更自私冷酷、说谎成性的人。

  “然而,缺陷始终是缺陷,在长期相处的家人面前,谁都不可能做到时刻伪装。我们会对达成目的感到愉快,我们也能理解笑话,能在恰当时机笑出来,但我们无法本能地为他人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愤怒、悲伤、痛苦等其他情感也是一样,一旦我们疲惫或者松懈,当我们理论上应该关心的家人,在我们面前开怀大笑或悲伤痛哭时,我们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他们会发现,我们并不会对他们的快乐和痛苦产生任何共鸣,我们事实上并不那么在乎他们。”

  说到这里,伊集院像是知道慈郎在想什么一般,平静地说:“那么,意识到这种冷血无情的本性后,我的祖母就陷入了绝望,她无法相信她的丈夫是爱她的。”

  慈郎抓着伊集院衬衫的手紧了紧,闷声追问:“为什么?”

  伊集院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出了另一桩坦白:“如果我告诉你,在我得知你被设计欠下巨额贷款,成为被告人时,其实我可以贿赂法庭,毁掉关键证据,你完全可以不用坐牢,也不会留下案底。只是,这样欠下的人情和把柄,未来可能会成为扳倒我的关键,所以我没有这么做。以上这些都不是假设,而是实情。你怪我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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