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泉只能勉力用如此糟糕的视野尽可能地看清眼前的情况。
周遭的村民都在大笑、吆喝、欢呼,光看表情就知道, 他们正在做一件对他们来说很喜庆的事。
北泉记得, 在热线电话里, “阿云”曾经提到过,他看到玄门村的村民们正在举行祭典。
――那么, 是不是就是现在呢?
果然,很快的,他的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人群自动分开, 几个健壮的青年宛如摩西分海一般越众而出。
他们抬着一顶巨大的竹筏,上面层层叠叠放了不少东西。
北泉共感的女孩儿身高大约只有一米六左右,又哭得泪眼婆娑,因此即便北泉再如何集中注意力, 一时间也难以看清竹排上到底放了些什么。
青年们在河边停下, 在村民们的欢呼声中,开始将竹筏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抛入河里。
这一次,北泉终于看清了。
那是用细竹篾和油纸扎出的纸人、大马、老牛以及其他祭品。
现今城市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已禁止烧纸,这些拜祭用的玩意儿,年轻些的孩子怕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而这些被村民们投入河中的纸人纸马做工精细、造型生动, 乍一看来,简直跟活的一样。
眼见着身穿各色寿衣的纸人在水波间翻滚沉浮, 仿若一具具浮尸,一时间几乎填满了河道, 女孩儿已经受不了了。
她双脚发软,摇摇欲坠,强撑着才不至于坐倒在地。
这时,更令姑娘感到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村民中有人起了个调子,众人便纷纷跟随,合唱起了一首语调古怪的乡音民谣。
众人一边唱着,一边抬出一只一只大桶,将里面装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河水之中。
桶里装的满满都是红黑色的液体,瞬间就将飘满了纸人的河水染成了一种古怪而阴森的血红色。
――不,那确实就是血!
借用女孩儿的嗅觉,北泉很快确认了这一点。
倒入河中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血液,而且显然已经存放了很久,闻起来腥膻无比,还带着一种令人反胃的腐败的恶臭。
可怜姑娘几乎是闻到那股扑鼻异臭的刹那,脸色就由白转青,再也忍受不了了。
她用手捂住嘴,强忍住呕吐的欲望,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然硬是一个接一个地推开了堵在她身边的村民,艰难地挤了出去。
在女孩儿穿越人墙的时候,北泉借着女孩儿眼角的余光观察到,村民们正在开始互相传递小刀。
不管男女老幼,所有人都用刀锋割开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入已经染成了红黑色的腥臭河水里。
姑娘终于跑出了人群。
她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一样,慌不择路地奔跑了起来。
女孩儿在空荡荡的村子里一边跑一边哭,断断续续地喊着一同来的同学和老师的名字,然后开始叫爸爸和妈妈,接着是毫无章法的盲目呼救,但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河边,任凭她叫破喉咙,也没有听到一声应答。
因为正处于共感状态,所以女孩在想些什么,北泉也能大概感受得到。
他知道姑娘一心只想赶紧离开这座诡异而恐怖的村子。
哪怕是一头扎进荒山里也好,也比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要来得强上一些。
然而,明明只是一座人口不足三百人的小村子,统共也就占了那么一片狭长的河谷地带,偏偏任凭女孩儿跑得喉咙生疼,心脏鼓胀得几近裂开,也没办法跑出村子。
――当然出不去了。
北泉忍受着狂奔过后胸腔火烧火燎的疼痛感,如此想到。
――傻孩子,因为你现在身处的是一个碎片空间啊。
不过,借由女孩儿这一通没头没尾的夺命狂奔,北泉已能确定,吞噬了这八名师生的碎片空间,范围基本上包括了整座玄门村,或许还有村边的河滩。
姑娘终于跑不动了。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北泉不知是因为她哭得太久眼睛被眼泪泡肿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用女孩的双眼视物时,不管看远还是看近,所见之物都好像笼着一层厚薄不均的纱,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女孩儿在村里绕了一圈,不知何时又跑回到了河边。
河边围着的村民们竟已全数散去,方才还飘满了纸扎祭品的血红河水恢复了清澈。
先前姑娘一心只想着逃离那场诡异的祭祀,但等她一个人都看不见时,却反而更害怕了。
她沿着铺满了细碎鹅卵石的浅滩踉跄前行,想要重新找到任何一个人。
不管是同学或是老师,还是那些方才还让她只觉无比恐惧的村民也好。
终于,在她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以后,她看到了“别人”。
前方的一片浅滩上围着五六个小孩子。
孩子们大约六七岁的年纪,头顶扎着小辫或是双揪,穿着颜色鲜艳的团花肚兜或是小短裤,弯腰撩着水玩儿,嘻嘻哈哈地玩得十分起劲。
一路折腾到现在,姑娘的精神已然趋近崩溃,完全没有任何“理性”可言了。
“有人就好……有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