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谦信蓦地抬头,“你既然是织田信长,又怎么敢到我这里来,你就不怕我让你有来无回。”如果她只是织田家的姬君,她或许真的不怕,毕竟他不会对心心念念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
心心念念,没错,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
不管是爱还是恨,或者是其他更复杂的感情,上杉谦信的生命中,只有过这么一个女人,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记。
深刻到他至死都难以忘怀。
“不怕的。”织田信长扬唇而笑,看起来极有自信的模样。
上杉谦信和织田信长做了多久的对头,看她这个样子怎么都意难平,“你就这么有自信能从我这里离开!”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自信,这里到底是他上杉谦信的地盘,他还没死呢。
上杉谦信的样子像是把织田信长逗乐了,于是她就此笑了出来,作为跺跺脚,让天下都会抖一抖的魔王,她笑起来的时候非但没有阴狠,反而有种明若春晓之色,“不,我没有大的自信能在你上杉家的地方来去自由,”她被外界再怎么传言是魔王什么的,但她真的到底是个人,也不认为自己一个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我只是相信你而已。”
“相信我?”上杉谦信微微勾唇,那是个带着些讽刺味道的笑容,“我承诺可让织田家的公主殿下来去自如,可从来没说过让织田家的家主大人来去自如。“他再怎么信守诺言,可也从未承诺过这种事吧。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织田信长听上杉谦信的话就知道他误会她的意思了,“我不是说相信你的承诺。”她从来不会拿所谓的女儿情长这种事去赌一个男人的野望,“我说的相信,是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正确的判断?”上杉谦信微微眯起眼睛。
织田信长目光转向庭院,看向这一院的郁郁葱葱,“这个天下,乱了有多久了?”
她的话题转变得太快,上杉谦信怔了下才反应过来。
然而不等上杉谦信回答,织田信长已经自己将话接了下去,“好几百年了吧?在这之前,就算我能够大言不惭的说我可以统一天下,还天下太平。哪怕是最忠心我的家臣,虽然会欣慰于我胸怀大志,却打从心底不会认同我的话。”这个天下,乱得太久太久了,久到让这个时代的人都失去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但到了现在,如果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统一天下,哪怕是我的敌人,”织田信长目光转向上杉谦信,“就算露出再不以为然的神色,其实心底也会认同我的话的。对吧?谦信公?”
上杉谦信沉默,他不想虚言欺骗,但是也不想老对头太得意,所以只能选择沉默。
织田信长笑了笑,笑容还是一派春风拂面的温和,“天下太平,有什么不好呢?能避免多少人间悲剧,能拯救多少世间苍生。如果你还有一争之力,或许你会想把这个权利握在手中。”或许还会想杀死她织田信长,“但到了现在,哪怕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你也不会杀我了。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她才不信什么儿女情长,“而是为了这个天下。”
所以,她相信的是,上杉谦信多多少少是心怀天下,胸有大义之人。
上杉谦信……无话可说。
眼前之人虽然是女人,但她实在太过于可怕,竟然把他心底的想法都摸得透透彻彻的。
确实如她所言,他,不会扼杀天下太平的唯一希望。
如果织田信长死在这里,这个天下,不知道还要乱多少年。
“我不喜欢织田信长,”良久,上杉谦信才开口道,他的话音有些冷,“他毁佛灭道,火烧比叡山,袭灭伊势长岛,”他却笃行佛教,和织田信长完全不是一路人,“他狂妄自大,流放将军,号令群雄,他异想天开,实行那些闻所未闻的荒唐政策,桩桩件件,都是我不能接受的事。”所以,他才开始旗帜鲜明的反对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含笑听着,完全不像在听对方说有多讨厌她一样,“我都知道。”她当然知道上杉谦信很不喜欢她的所作所为,但那又如何,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不喜欢,可反对她的人,都被她送去了黄泉或者压得再也翻不了身,连口头上的叫嚣,她最近也听得少了。
“但有句话你说对了。”上杉谦信抬眸看人,目光既清又冷,“他现在,是这个天下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织田信长点了点头,态度之理所当然,只怕不知道多少人看了就是一口血,偏偏她这种自信,还是真正的事出有因,而非胡乱的狂妄自大。
上杉谦信偏过头,“我不会杀你的。”
为了这个天下,他不会杀织田信长。
呵,到了此刻,连心高气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输给了早就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织田信长。
“我大老远的带着阿兰跑过来,你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吧,不会杀我什么的?”倒是织田信长见上杉谦信这个样子,微微挑起唇角。
原本蓦然有些心灰意冷的上杉谦信转过头来,就对上织田家家主大人一双明若春水的眼睛,她眉目含情眼含笑,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还带着两分调笑,实在不像是对待敌人的口吻。
上杉谦信瞬间便从那种认清对方真实身份的敌对状态脱离了出来,想到了不久之前,他是抱着何种心情写了一封给织田家公主殿下的书信的。
“不是。”上杉谦信喉咙有些紧,他一辈子都没应对过女人,唯一“对付”过的就只有织田信长,到了这种时候好像除了这简短的话,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那是什么?”织田信长的问话里有两分戏谑。
“你能来,是不是……”上杉谦信话说到一半,便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该问什么呢,是不是对我也是有意?若是还罢,万一不是呢?他不想看到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或者是听到拒绝的话。
上杉谦信话没问完,但织田信长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家伙从来没有那种所谓顾念别人是将死之人的其言也善,张嘴就来,“不是。”
上杉谦信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就算不是,就算不是!你也不能这么说吧。
然而下一刻,织田信长却扬起唇角,最是春风化雨的一笑,“不过,到底和别人是有些不同的,如果是信玄病重,我可不会跑去见他一面。”这是实话,上杉谦信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敢于跑来和她求亲的人啊。
上杉谦信抬眸,和织田信长四目相对,渐渐的,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泠然在瞬间收敛,就像平静的湖水泛起碧波荡漾,最是怡人的风光,“我明白了。”
织田信长也是笑意渐深,虽然她挺喜欢上杉谦信初见时那种禁欲系的样子,但这样化为春水的样子也不错啊。再怎么说,她这么远的过来,可不是来喊打喊杀的嘛。
第148章 148
从上杉谦信的宅院出来的时候, 织田信长脚步微微停顿了下, 她回头, 看向那栋满园春色仍旧掩盖不了死气浓浓的宅院, 微微挑了挑眉。
“殿下?”随侍在她身边的森兰丸在片刻的等待后轻声唤了句,他家主君大人发呆的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很安全的地方啊。
织田信长回过神来, “走吧。”她其实不是在发呆, 而是有些感慨。
从东海道第一弓取的今川义元开始, 到现在越后之龙的上杉谦信,中间她经历过的对手无数,如同武田信玄之流,都一个个的死在了她的手下。
上杉谦信,可以说是最后一个她还看得过眼的对手了。
而现在, 上杉谦信也快要死了,一时之间放眼天下,再是难逢敌手。
就算是心神坚韧如织田信长, 也难免心生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