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江屿莫名的有些失落。
春意满带着他的美人折扇走了,只留下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酒糟鼻来了,只给江屿安排了一间客房,却毫不理会江屿想找个姑娘谈心聊天的纯洁愿望。
唯一可喜的是,江屿从春意满的嘴里得知了梁书的近况——刑部正六品主事梁书因公负伤,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已经没什么大碍,前天已经有人见他去刑部上差了。
江屿孤身躺在散发着女人香味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越想越是觉得那位春意满春公子有趣的紧,且不说百家姓里没人姓春,单看他只吃菜不饮酒这一点,便大约可以猜到他定是那家的公子趁夜跑出来闲逛的,生怕回家时被人闻到了身上的酒气。
三更鼓已经响过,可胭脂河上的画舫游船却没有停歇的意思,慢悠悠的把河面照的通明,伴随着悠扬的琴音与软糯的歌声,江屿终于沉沉睡去,不多时便打起了呼噜。
次日天明,江屿早早便起了床,告辞了何凤娘之后便急匆匆的向着丰乐桥赶去。以他对唐若曦的了解,她必定要去周汝杰的家里寻找线索,如果自己去的及时,应该能在她动手之前与之会合。
根据周小月给他们的地图,丰乐桥离周家很近,附近的丰乐楼又是当地的地标,或许唐若曦会在那一带等他也说不定。
等江屿赶到丰乐桥时,远远便看到一袭白衣的唐若曦立在桥头,似是正在欣赏胭脂河两岸的大好春光。江屿喊了一声,见她看向自己这边,便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唐若曦等他走到近前,手中长笛忽然点出,指着江屿的咽喉怒道:“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眼见周围有人看向自己这边,江屿赶紧拉着唐若曦下了丰乐桥,拉着她走到丰乐楼附近,一边走一边给她解释了自己昨天的遭遇。
“喏,事情就是这样,真的是意外,我可没有丢下你的意思。”
唐若曦头上戴着纱笠,叹了口气道:“你可真够笨的。”
说完还摇了摇头,江屿仿佛能看到纱笠后面那一张满是无奈的清丽脸庞。
江屿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点心,那是临走的时候,何凤娘送给他充饥的。
“你饿不饿,我这儿有栗子糕,是人家送的。”
唐若曦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无奈自己确实腹中饥饿,便打开纸包尝了一块。
“手艺还算不错,不过比起我们蜀中的桃片糕差的还远。”
话虽这么说,可她吃点心的速度却是不慢,江屿猜她一定是饿了,就在街边找了个卖早点的摊子,要了一碟包子两碗油茶,街上的行人还不算多,两人便在这里吃了起来。
“昨晚你睡在哪里了?”江屿喝了口油茶,好奇的问唐若曦。
唐若曦反手指了指身后的丰乐楼:“就住在那儿了。”
“啊?丰乐楼不是酒楼吗,怎么还能住宿吗?”
“那里没有营业。”唐若曦咬了口包子,接着道:“里面的楼梯好像坏了,正装修呢,我就在三楼找了个地方睡了。”
江屿:“不是吧……你干嘛不找间客房住下啊,一个单身女子住在那种地方不害怕吗。”
闻言,唐若曦的眼角好一阵抽搐,他又想起清明山上的那个雨夜,她好端端的在木楼睡觉,谁料那木楼竟然被雷劈了,要不是她的身手好,险些被困在楼里烧死了。饶是她侥幸逃生,却也落得一副狼狈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便有无名火起,恨声道:“你是不是嫌我妨碍你逛青楼了,巴不得我被雷劈死才好?”
江屿一听这话也急了:“我哪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啊,我这是在心疼你啊喂!”
江屿着实有些生气,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几分,引来周围食客的一阵议论。唐若曦拿包子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继续着去拿包子的动作。
有那么片刻,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饭。
丰乐楼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伙计,伙计走到小吃摊子前,向老板要了三屉包子。
老板一边捡包子一边与伙计攀谈:“诶呦,你们可是稀客啊,怎么着,吃腻了山珍海味,今儿想尝尝我这包子了?”
伙计还没说话便先打了个哈欠:“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这两天这不是在修楼梯一直没开业吗,要不我们哪儿有机会出来吃包子啊。”
小老板呵呵一笑,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们那儿出事儿了?”
伙计不悦:“我说老五,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啊,你要再废话我可就不买你的包子了!”
小老板赶忙解释:“诶诶诶,我可没那意思啊,我就是觉得那孙大人倒霉,连累你们也跟这倒霉,这不是替你们抱不平呢嘛!”
伙计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们丰乐楼立在这儿都多少年了,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木料。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人都没事儿,怎么这孙大人一来就摔下来了呢。”
说完这儿,他十分懊恼得摇了摇头:“真是见了鬼了!”
“那孙大人伤的重不重啊?”
“好嘛,差给孙大人点儿摔死,你说重不重!行啦行啦,捡几个包子怎么多废话,你赶紧的吧,对了,那桶油茶也给我拎过去。”
“好~嘞~”
江屿见两人走远,便对唐若曦说:“你瞧瞧,这京城真是不太平啊,昨天我遇上的那位钱大人更惨,差点儿被一块儿梨给噎死。”
唐若曦只冷冷道:“那你还不少说话,当心一会儿噎死你。”
江屿讪笑着挠了挠头:“刚才我打听过了,这里离周家很近,吃完饭咱们就过去看看吧。”
江屿本以为唐若曦会一口答应,没成想,她却摇了摇头:“从丰乐楼上能看见周汝杰家,里面不分昼夜都有官军把守着,我看他们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江屿不禁皱眉。周汝杰家的惨案发生在上元节前夕,据此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从星斗二老给他们的消息看,案发之后,只有大理寺派人进去做了一番调查,在此之后的一个多月,周府的案子便如石沉大海再没人理会了。
可是为何如今又要派重兵把守呢,是否真如唐若曦所说的,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江屿正要开口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江屿寻声看去,见到远处正有一队银甲轻骑策马而来。与巡城的官军不同,这些骑士的腰间悬着长刀,马上挂着长枪、硬弓,最是与众不同的,是他们的头盔上插着一支雪白的瓒缨,瓒缨随风摆动,仿佛每人的头上都飘着一片薄云。
马队如风一般略过丰乐桥,蹄铁打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江屿听了便微微摇头:“可惜了这些好马,总在这么硬的地面上跑,要不了多久马腿就废了。”
邻桌的食客听见江屿的话,好心提醒道:“这位小哥,那些人是云骑卫,议论不得啊。”
闻言,唐若曦只是轻哼了一声,江屿却来了兴趣,凑到那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云骑卫是什么人啊?”
那人没料到江屿会凑了过来,偷眼看了看四周,忙道:“云骑卫是皇上的近卫,你就别瞎打他听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江屿。
江屿谢过那人后便转回了身子,看了看唐若曦,唐若曦微微点头,吃完手里的包子便道:“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江屿也跟着起身,拍了拍肚子,连声夸赞老板的手艺好。两人结了饭账,信步走到丰乐桥头,装作赏景的样子。
“那队云骑卫似乎也是奔着周家去的,咱们只怕进不去啊。”
唐若曦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怎么也要想办法看一看。”
江屿砸了咂嘴:“哎呀,现在连皇帝的近卫军都来了,只怕……”
江屿正说话时,忽然看见远处耸立着一座佛塔,看起来比丰乐楼还要高上不少,既然在丰乐楼上都能远远瞧见周府的轮廓,要是能上到那座佛塔之上,肯定能看得更清楚些才是,一念及此,便道:“诶,你看见那座佛塔了吗,咱们去塔上看看!”
唐若曦没有说话,因为隔着纱笠的缘故,江屿也看不见她的表情,便只当她默认了,抬脚转身就走。自从清明山上糟了雷击之后,唐若曦对高塔之类的地方总是心存芥蒂,原本有心拒绝,可转念一想,毕竟是自己非要看看周汝杰家的现状,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便咬牙追了上去。
慈悲院地处丰乐坊西南,毗邻西市,往南行不多远便是天井坊。作为皇家寺院,慈悲院的占地却并不甚广,前后不过四重院落。不过所有建筑都建在高大的砖石台基之上,显得雄伟壮观。
今天并非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所以慈悲院里的香客不多,两人信步走进庙门,穿过天王殿与大雄宝殿后,径直向着二进院落走去。
他俩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像普通香客,两人才进了二进院落,立时便有知事的僧人上前,询问他们是否是要去慈航殿求子的。
江屿偷眼瞧见唐若曦手上青筋暴起,连忙解释:“大师误会了,我们久闻慈悲院天虹塔的大名,这次是特意过来瞻仰的。”
知事僧人哦了一声,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天虹塔是本寺的圣地,并不对外开放的,两位施主若是有心,可以从韦陀殿旁边远观。”
知事僧说完抬手指了个方向,江屿满面堆笑,谢过知事僧人,拉起唐若曦便向韦陀殿走去。
韦陀殿里供奉着的韦陀菩萨,头戴凤翅兜鍪盔,足穿乌云皂履,身披黄金锁子甲,面如童子,手持金刚降魔杵,端的是一位英武将军的模样。
江屿仰面欣赏着殿中供奉的神祇,喃喃道:“都说昙花一现为韦陀,可这里却只见韦陀,哪来的昙花啊。唐姑娘……诶!诶诶诶……!”
唐若曦才懒得听他的怀古幽思,探手抓住江屿的腰带,脚下发力,只几个纵越便跳上了天虹塔二层的围栏。
唐若曦双脚才一落地便拉着江屿闪身躲进围栏下面,压低声音道:“再敢嚷嚷我就把你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