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醒过来那天,徐远才正在房里收拾衣物。他这几天一直住在隔壁的厢房,今天过来也只是拿些换洗的衣服。他已经尽量放轻了手脚,根本没想到云娘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抱着一摞衣服正往外走,偷眼瞥见云娘竟然睁着眼睛正在看他。他一下就想起了那天开门时的那一剑,吓的他丢下衣服就往外跑。出门时正碰上端着药碗的江屿,两个人险些撞到一起。
江屿一边护着药碗看着惊慌失措的徐远才:“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徐远才结结巴巴的指着屋里说道:“她……她醒了!”
江屿哦了一声:“很正常啊,咱们给她治病不就是要她醒过来吗。”
徐远才神经兮兮的看着江屿:“你说她还会不会杀我?”
江屿白了他一眼:“见着大姑娘就想往家里扛,扛到家里才后悔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说完他便端着药碗往房里走去,徐远才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只能跟在江屿后头也进了屋。
江屿知道云娘的身上已经没了兵刃,所以便放心的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姑娘你醒了?身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云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目光在眼前的两个男人身上来回扫视,看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地方啊,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一旁更加不知所措的徐远才心中十分忐忑,毕竟人是自己捡回来的,这种时候似乎总要说些什么才好,于是便结结巴巴的说道:
“姑娘……醒了就好……啊……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额他是郎中,嗯……见到你的时候你快死了,我们救你回来的,啊……我是个读书人……”
或许是因为紧张,一句话让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些什么,江屿只得替他说道:“在下江屿是个走方的郎中,这位是徐远才徐公子,这里是他的家,也是他在雪地里发现了你。所以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云娘的脸上满是茫然的神色:“救我?你们……救了我?”
江屿温言道:“徐公子是在路边发现你的,当时你正昏迷不醒。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路边?”
云娘眉头紧锁:“路边,我怎么会倒在路边呢?”
继而又迟疑着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印象了。”
徐远才酝酿了半天总算说出一句话:“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啊?”
云娘的眉头皱得更紧:“对呀,我是谁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徐远才看向江屿:“江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啊?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江屿耸耸肩:“她的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少阳三焦经受了重创,没疯没傻就算不错了,失忆什么的其实也挺正常的。”
“你是说我受伤了?”
江屿点点头:“很重的内伤,差点儿死掉那种。”
云娘皱着眉问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喽?”
江屿挠了挠鼻子,笑着说道:“你做梦的时候总提云娘这个名字,或许你就叫云娘吧?”
云娘小声重复了几遍:“云娘……云娘?好熟悉啊……”
江屿把药碗摆在小几上,柔声说道:“你好好吃药按时休息,那些失去的记忆或许很快就能找回来的,不过既然你已经醒了,那这药你就自己吃吧。”
云娘点了点头。徐远才看了看冒着热气的药碗说道:“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毕竟苦药难于入喉,在下这就去给姑娘加些糖,你且稍待片刻。”
江屿好心提醒他道:“徐兄你慢点儿!孟子曰君子远庖厨!”
徐远才跑得很快,江屿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心中暗道,看来君子看见淑女便只想着好逑,那里还顾得上圣人曾经说过什么。
云娘有些迟疑的看着江屿,江屿柔声说道:“姑娘放心,他是好人,只是有些呆罢了。”
云娘噗嗤一声笑了,笑完之后又有些茫然。
江屿轻声问道:“是不是有种真相就在眼前却总也抓不住的感觉?”
云娘点了点头,江屿轻笑道:“无妨无妨,早晚都能想起来的。不过姑娘切记,徐家主仆都是好人,日后千万不要连累了他们才好。”
“连累?您是说……”
江屿急忙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姑娘只要记在心里就好。”
他看了看并没关好的房门摇了摇头:“我还得过去看看,这位徐公子平时都是远庖厨的,我怕他找不到糖反而把盐拿来。”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砸门的声音,江屿赶紧停步细听。原本安静的街道转眼之间就像泼了滚油,人喊马嘶狗叫声此起彼伏。他急忙从药箱里取出粉末和药水兑在一起搅拌成了糊糊。
“姑娘你别动,我得稍微给你改改容貌。”
江屿一边说一边用指甲挑了一小块糊糊,仔细的涂在云娘的眼角上,刚好把那一颗小痣盖上。然后又取了一些糊糊揉成可一个球,捏扁之后便贴在了云娘的脸颊上,又用毛笔点了两下,看着活像一颗硕大的黑痣。
等一切做完之后,徐远才才端着一勺盐巴急匆匆的跑进房里。
“江先生!外面……”
江屿一把接过他手里的盐巴说道:“哎呦我的大少爷这是盐!”
“外面!外面……!”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问她的话你就说是你的远房表妹,你娘姓什么啊?”
“我娘娘家姓齐啊。可是外面……!”
江屿拍了拍他的脸颊:“徐公子你冷静些,听我说,你娘姓齐,这位姑娘是你的表妹,叫……叫……就叫齐婉云吧,知道了吗?”
徐远才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江屿又问云娘:“你叫齐婉云,是徐远才的表妹,你是来投亲的,然后被忠叔传染得了风寒,知道了吗?”
云娘也点点头,她虽然没了记忆,可还是意识到眼下的危机只怕是因自己而起的,脸上不禁现出忧色。
正在此时徐家的大门也终于被人砸响了。每一声碰撞和怒吼都像砸在了徐远才的心上,他不由得手脚发软。江屿推着他到了门口,这时大病未愈的徐忠也从房里走了出来。
徐忠见自家少爷害怕,也不等他开口,便一边咳嗽着一边上前开门。大门一开便从外面冲进来好几个差役。领头的那人走到徐远才面前,展开一张画像问道:“徐大少爷,见过这个女人嘛?”
徐远才下意识的摇头:“没……没见过……”
领头的差役怒喝一声:“看都没看就说没见过?!是不是有意窝藏贼人?!”
徐远才吓得说不出话,徐忠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说道:“赵四,我家少爷可是有功名的,你说话客气点儿。”
赵四白了徐忠一眼说道:“好好好,小的这就给秀才老爷赔礼啦。不过公事公办,总还要搜一搜的。”
说完也不管徐忠的阻拦,大手一挥便有几名差役分头到各屋搜寻。徐远才的卧房中忽然传出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赵四的眉毛一扬,狞笑着说道:“哈哈!谁不知道你们徐家连鸟都是公的,如今竟然搜出个娘们,还说你没窝藏逃犯!”
卧房里的惊叫声不断,一群衙役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赵四不顾徐远才的阻拦闯进屋里一看,果然有一个女子头发散乱的坐在床上。
“嘿嘿,该着爷们升官发财!你……”
赵四正要抓人,却一眼看见女子脸上的大黑痣,他皱着眉展开告示来回对比,口中说道:“你这个痣长得位置不对啊,应该长在眼角上啊!”
徐远才怒声道:“赵四你欺人太甚!这是我舅父家的表妹,路上染了病正在修养,你怎么敢公然闯入女眷的闺房!你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吗!”
赵四的三角眼连眨了好几下,他真有心拿这姑娘回去交差,可一来她与画像上的差异太大,二来这徐远才确实有个秀才的身份,要是他日后闹起来自己可能还真吃不消。
想到这里他便松了口风,讪笑两声道:“小的这也是奉命办差,还望徐大公子海涵,虽然您说这是您的妹妹,可我们总要搜上一搜,您放心,我们绝不打搅病人休息。”
“你!”
徐远才气得说不出话,只得看着一群衙役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幸好江屿站在一旁不断安慰他,不然他已经打算到县衙告状去了。
如狼似虎的差役把徐家翻了个底朝天,赵四见确实没什么收获,便又在屋里四下打量,瞥见徐远才身后江屿时突然问道:“哎?你是什么人啊?”
江屿还没反应过来他问的那人是自己时,旁边一个差役说道:“还用为,徐公子的表妹夫呗。”
赵四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点了点头:“哦~妹夫~既然是两口子那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啊?”
徐远才想要解释,江屿却笑着道:“传染病,得隔离的。”
“什么?传染病?!”
“伤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哎官爷……别着急……官爷死不了人的……”
赵四的三角眼都立起来了,一边走一边大骂:“娘的晦气,有病也不早说!”
赵四走后徐忠气的好一阵咳嗽,嘴里怒骂赵四这小王八蛋欺人太甚,要是老爷还在世,给他十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他徐家造次。
徐远才心中有鬼,见赵四终于走了便一下瘫软在地上,江屿赶紧给他顺气:“好了好了,他们走了,没事儿啦。”
徐远才渐渐稳住了心神,他拉住江屿的手颤声说道:“这云娘莫非是个妖怪?怎么脸上忽然长出一颗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