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二楼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居室,除了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屋中便只有一张卧榻一扇橱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两扇轩窗还有屋中间摆着一个炭炉。整间屋子显得典雅素净,唯一不和谐的,便是炭炉旁倒着的一个女人。
女人头上没有梳发髻,只是用一顶居士帽拢住了头发。身上是一身灰布袍服,足上穿着一双软底布鞋。虽然倒在地上,可她的神态一如昨日那般平静,仿佛那把刀子并没有刺入她的胸口,地上的殷红也不是她的血一般。
刘从雨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人,蕙娘躲在他身后,小手抓着他的衣襟止不住的发抖。江屿推开前面的几个人,快步走到妇人身前,伸手探了探鼻息,又在脖颈处摸了摸脉搏,虽然微弱,但他确实感到刘大夫人的心还在跳动,看伤处虽然凶险,但应该没伤到心脏。
“人还活着!快把我的药箱拿来!”江屿一边喊人帮忙一边把刘大夫人扶正,让她平躺在地上。
楚天声突然惊呼一声:“不好,中计了!”
刘从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楚天声推到一边,楚天声的身法倒是奇快,两个纵跃便到了佛龛前,可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玉佛。楚天声猛地跺脚嘿然长叹。这时候梁书刚下到楼梯拐角,楚天声见有人下来帮手,便喊道:“梁公子快随我追!”
梁书还没看清楼下的状况,就听见楚天声的招呼,待他看清对方的动作时,楚天声已经从侧面的气窗飞身出去了。
“好快的身法!”
梁书低呼了一声就跟着追了出去。刘从雨已经顾不得再去埋怨谁,他只把小孙女护的紧紧的,圆脸上满是汗水,一双眼睛瞪得像是铜铃警惕的看着四周。
江屿眼见梁书和楚天声都下了楼,便叹了口气,伸手点住刘大夫人的几处穴位,好歹先把血止住了。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身上,从腰间的秀囊里翻出一粒赤红色的丹药,双指用力捏扁之后放到大夫人的舌下。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开始查看大夫人的伤处。
她的胸前钉着一把飞刀,和昨天钉在太夫人门上的一模一样。也是三寸长短的小刀,刀柄拴着红绸子,所不同的是这把小刀的刀刃上开有血槽,之前的鲜血便是从这里流出来的。看露在外面的部分,入肉越有一寸有余,看位置,似乎刚好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并没有过分深入。这长出了一口气,转向刘从雨祖孙二人。
“刘大夫人的伤势应该控制住了,我给她服用了九转续命丹,又用点穴先把血止住了,这就开始给大夫人处理伤口。”
蕙娘想要过去看看自己的大奶奶,可她的手被刘从雨攥得死死的:“蕙娘你先别动,贼人或许还在附近。”然后他又对着江屿说道:“这种时候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家嫂的性命就拜托先生了……”
江屿明白他的意思,刘从雨祖孙两人刚好站在楼梯和窗户的死角处,十分安全。此时还不能确定贼人是否真的已经走了,刘大人不敢冒险走动,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孙女冒险。江屿叹了口气,打开药箱,把应用之物都摆在外面。刚要动手剪开大夫人伤口附近的衣服,他就听见梁书在楼下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江屿走到窗前一看,梁书正向着他们这边跑过来,他看见楼上的江屿之后便大声呼喝道:“司空易打伤了楚天声已经跑了!快让老刘派人去追呀!”
刘从雨虽然没有站在窗前,可他也听见了梁书的喊声,既然司空易已经得手逃了,他的胆气便又足了起来,他让蕙娘跟在江屿身边,自己当先往楼下走去。等他来到佛堂前院的时候,梁书已经在指挥闻声赶来的下人去抓贼了。
刘从雨一看见梁书就压不住火气,大声道:“怎么回事儿啊这是?!”
梁书一脸的懊恼,指着通向后园的小路说道:“楚天声不是先追出去了吗,等我追出去的时候就看不见人了,跑了几步才看见他躺地上了,我就看见他一脸的血,刚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意识,向着后墙指了指,然后就昏过去了。等我再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几只鸟……哎!江屿呢?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楚天声。”
刘从雨叹了口气:“江先生正在给我大嫂处理伤口,要不咱们先过去看看吧。”
梁书点了点头,吩咐管家去找扇门板一会儿好用来抬人之后便领着刘从雨去看楚天声。其实也没走几步,只是拐了两个弯儿之后,他们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楚天声。
楚天声仰面躺倒在地上,额头正中肿起一个鸭蛋大小的疙瘩,疙瘩表面破了一层皮,脸上的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他的脚边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用猜梁书也知道那是一颗包着纸的鹅卵石。
梁书探过楚天生的鼻息之后对刘从雨说道:“还活着,一会儿先把他抬回去。”
刘从雨沉着脸捡起了地上的石头,展开纸包,上面只潦草写了“江湖路远留你狗命”这八个字。
刘从雨把石头狠狠丢在地上,指着墙外大骂:“狗贼!你伤我嫂嫂,老夫定不与你干休!”他这一声怒吼发自肺腑,不仅惊起林中的一片鸟雀,连他自己也好一阵咳嗽。
梁书试着呼唤楚天声,可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在呼吸还算有力。他和赶来的下人一起把楚天声抬到床板上送回了佛堂。二楼的门紧闭着,还是蕙娘从窗口告诉他们,江屿还在忙着处理刘大夫人的刀伤呢。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后,江屿和蕙娘才走了出来。
两人身上沾着血污,江屿让蕙娘再去打些热水过来,之后便对刘从雨说:”刘大人,您大嫂的伤并不算致命,江某对自己的医术也很有信心。凶器已经取出,原本只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脏腑,可是……“
刘从雨一听‘可是’心里便是一紧,急忙追问:“可是什么?”
江屿一张俊脸上阴云密布,他沉声道:“大夫人肝气郁结心脉羸弱,这都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的症状。在下给她服了八珍续命丸和黑玉补血丹,不知道刘大人听没听过这两种丹药,当年顾万山将军身中三十余箭,服了这两种丹药之后尚且性命无虞,按说大夫人这点儿伤势必然不在话下,可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一丝求生的意志,更像是在一心求死……”
江屿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师傅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于是他盯着对方的脸,不肯放过他任何一点儿表情上的变化。刘从雨的表情十分微妙,江屿只从他的脸上读到了不忍二字。
“哎,家门不幸啊。此事说来话长,您先来看看楚大人的伤势吧。”
江屿收回视线不再追究此事,转向门板上仰躺着的楚天声。楚天声脸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江屿翻看了他的眼睛之后,便开始检查额头上的伤势。血包比刚来时又大了一些,而且已经开始变黑。血包顶端有一片十分明显的撞击痕迹,看来司空易的力道着实不小。他用手指轻轻触碰,感觉伤处热的发烫。
蕙娘正好端来热水,他让蕙娘蘸着热水帮楚天声清理伤处。刘从雨正要出言阻止,却见蕙娘已经手脚麻利的开始做了。她用蘸了水的白布轻轻擦拭楚天声的额头。白布渐渐染红,而楚天生的皮肉则慢慢露出了本色。她的动作轻柔,擦得十分仔细,就像别家女子手持针线绣荷包一样温柔细致。最后,江屿在楚天声的头上撒了些药粉,又向管家要了冰块敷在他头上之后就让人送他回房去了。
江屿见楚天声已经送走了,便让蕙娘回二楼照看刘大夫人。然后他和刘从雨两个人并排坐在佛堂门口。刘从雨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祖母交代,又生怕嫂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惹得祖母难过,嘴里止不住的埋怨梁书。而江屿则在思考一些问题。
“梁书说他赶到的时候楚天声已经被打倒了?离这里远吗?”
刘从雨被问的一怔:“不远,梁书说他拐过弯就看见楚天声躺在那里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追司空易了,不过没追到。”
“那块石头呢?”
“让我扔了,跟之前的一样,就是块鹅卵石而已,包着这个……”
刘从雨从袖口里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白纸递给江屿,江屿展开之后便看到“江湖路远留你狗命”八个潦草的字迹。
“这个狗贼嘴上说得好听,可他……伤害一个妇人算怎么回事儿!老夫誓不与他善罢甘休!等梁退之回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怎么给我交代!”
江屿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突然问道:“刘大人,您是可还记得昨天那写着‘我来也’的纸条吗,您看这两张纸是不是不太一样啊。”
刘从雨重新接过纸张,拿在手里揉捏了几下,又闻了闻尚新的墨迹:“这是佛堂里的稿纸和笔墨写的。这纸是百草堂的熟宣,墨是松烟阁的檀香墨。那贼子竟然……!”
江屿挠了挠鼻子,皱眉说道:“你们在楼上难道没听到大夫人的呼喊声吗?”
刘从雨摇头:“我们来了之后就一直在佛龛前看那尊佛像,什么也没听到啊。而且我们也没比你们早来多久,那贼人莫非一直就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