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孟林走后,梁书等人也没在房里久留,三人出了书局,正好遇到一队银甲云骑从此经过。梁书也不废话,随手亮出刑部腰牌之后,便吩咐军官去把陈影喊来。
领军的队正想要问明情况,却被梁书无情拒绝了:“事关重大,你一个队正就别瞎打听了,赶紧去把陈影给我找来,要是误了大事,我还怕真怕你担待不起。”
队正倒也不敢怠慢,分出四骑守在这里后,便带着余下骑士策马走了。梁书让四个云骑卫守在门前,自己却从屋里搬了三张凳子出来,与王崇恩和江屿一起坐在树荫下乘凉。
王崇恩转身背向着云骑卫,从怀里掏出一本异事录仔细读了起来。
“咸平二年五月乙卯,司天监观大星出于东方,大如杯口,光芒散出如碎星,长五丈阔三尺,斜指西南,自毕宿贯昂、胃、娄、奎,后入浊不见。主天下异动,或有易主之忧。哎呦,司天监还真是大胆,连天下易主这样的话都敢说。”
梁书点点头,附和道:“咸平二年的司天监监正应该是莫问天吧?那老头儿可不信邪,看见什么就说什么,诶,话说回来,这天下也没易主啊,莫老头儿这回怕是砸了招牌了吧。”
王崇恩似乎对此也有几分感慨,咂了咂嘴,才又继续看书:“五月丁丑,异人入宫掳走太子济,经陈兴林拼死营救才得脱线,却因意外被大火伤了脸面。六月丙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靖薨,七月己巳,内阁大学士林若甫卒,八月辛亥,参知政事林子昂薨。哎呦……难怪了呀……退之你看哈,这书上说了,大星西坠虽为大凶之兆,却有文曲太白两位星君以身化之!”
听他发完感慨,江屿忽然问道:“书上是说有文曲太白两位星君以身化之,可刚才听你说的,好像是死了三位大人啊?”
不等王崇恩说话,梁书便先白了江屿一眼:“人都死了,谁还管你是不是文曲太白,你们说的根本就不是重点,太子到底有没有被人劫走才是关键啊!”
见梁书问的认真,王崇恩索性合上了书本,无奈道:“只是一本小说而已,你当什么真啊。”
梁书一把扯过异事录,对王崇恩正色道:“王延清你给我听仔细了,我最后一次告诉你,这本书有问题!它可能根本就是一个阴谋!你看看这书里写的都是什么,像是一个老百姓能写出来的吗?”
王崇恩见书被梁书拿走,也不甘示弱道:“咸平二年宫中起火也不是什么秘密,难保是这作者借用过来胡诌的呢,你想想,东宫的卫戍是何等严密,想把太子劫走?怕是被猪油蒙了心吧。”
江屿见梁书动了真怒,便把他们在福宁宫发现的秘密说了出来。听说陈瑞昭在自己医案中记录了太子曾被大火毁容后,王崇恩这才惊觉事情不对。
市井小说可以胡编,可陈瑞昭却没有理由随意编造一篇医案出来,能被他记录在册的,应该都是真实的案例。
王崇恩捏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道:“诶,我记得陈院正好像也是咸平二年死的吧?”
梁书冷哼一声:“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查这个作者了吧?这家伙的背后一定有个阴谋!”
王崇恩正要开口,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寻声看去,却见一队银甲云骑浩浩荡荡的围了过来,当先一骑正是云骑校尉陈影。
见正主来了,三人便起身迎了上去,陈影也翻身下马,冲着粱书拱了拱手笑道:“我当是谁这么大口气,竟然让我这云骑校尉亲自过来,想不到竟是梁大人,不知梁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粱书微微一笑,抬手便把异事录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陈影接过书册,先还纳闷粱书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翻了几页之后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立时收起书册,正色道:“这书是从哪里来的?可还有别人看过?”
粱书反手指了指身后的“求真”书局,苦笑道:“别当宝贝了,里面整整一屋子都是这书,我们也怕这书会泄露出去,要不也不会让你亲自过来了。”
听说里面还有很多,陈影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么说,你们也不能保证书册有没有外泄喽?”
梁书耸了耸肩:“反正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守着,没见有别人进去过,不过在此之前有没有人拿走几本可就说不好了。不过……既然你都来了,那我们也就可以放心走了。”
眼见梁书一脸的轻松,陈影忽然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这个小侯爷倒是不傻,知道避嫌又不能牵连同僚,只是苦了他这个云骑校尉。
这么多禁书,要怎么处理才好呢……不如……一把火烧了这里?
日光西斜,把墙上的瓦片映在地面上,照出一片棱角分明的阴影,刚好把眼前的街巷分成了两半,仿佛这里便是阴阳两界的交汇处。
“延清,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王崇恩正在郁闷梁书把他的异事录交给了陈影,听见粱书的问话,便没好气的嗯了一声:“嗯,有些人确实奇怪,非要跟一本书较劲。”
梁书啧了一声,不悦道:“麻烦你好好想想,官册上只记录着皇宫起火祸及东宫,根本没提太子。只有陈瑞昭的医案上提及太子伤了颜面,用了换颜术才治好。还没明白吗?这作者一定知道内情,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儿!”
王崇恩眨眨眼:“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作者无意为之呢。”
梁书冷哼一声:“不如这样,你回去问问你爷爷,看他怎么说,要是他老人知道什么内情,你就赶紧来告诉我,要是他老人家打你的屁股,你也不要怪我,怎么样?”
王崇恩点头:“没问题,你们先回家等着,晚上我去你家找你!”
三人说完便在坊门处分手,王崇恩径直回了昇平坊,梁书却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江屿径直去了孝仁坊。
孝仁坊地处京城西北,与文儒、进贤、修义、富乐等坊市同为皇族住地。因为这里的住户多是皇亲国戚,所以除了运送货物的商贩之外便少有平民走动。街巷两旁全是宏伟高大的建筑,院墙也比其他坊市高上许多。宽阔的石板路上空荡荡的,别说行人和摊贩,就连坨马粪都见不到。
斜阳夕照,橘色的余晖在地上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江屿与梁书并肩而行,两人默默走着,谁也没有说话。等梁书忽然停下脚步时,他们已经停在两扇油亮的黑漆大门前。
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崇宁公主府的金字牌匾,江屿无声的叹了口气,守门武士问清两人的身份后,便把他们请到前厅等候。
下人出去之后,江屿才开口说道:“这次过来,是想要我给公主看病吗?”
梁书点了点头,眉头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总觉得公主这病生的蹊跷,你帮我看看,要是商孟林敢对公主动手脚,老子我……”
“退之?还真是你啊。”
粱书的狠话正要出口,不想商孟林竟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来人真是粱书,便又笑道:“怎么,跑我家来打秋风了?”
粱书根本没心情说笑,勉强在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容道:“上次在杜家,你不是说让我有空就来玩儿吗,这不是,刚好有空就过来了。”
商孟林扬了扬眉,似乎粱书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便又笑道:“来的正好,孟玄松昨天才送来两坛好酒,咱们今天不醉不归可好?”
梁书的拳头又紧了紧,脸上却始终维持着笑容:“公主的身子好些了吗,方便的话,我想见见她。”
商孟林闻声点了点头:“轶儿也时常说起你,正该让你们姐弟见上一面。只是……”
说到这里,商孟林叹了口气:“只是轶儿才刚睡下,你也知道,她的身子弱,不如咱们先去吃饭……”
商孟林一边说着,便要去拉粱书的衣袖,却被粱书抬手给甩开了,笑容立时便僵在了脸上。粱书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商孟林。
商孟林终于叹了口气:“也罢,久闻江先生大名,正好也给轶儿诊治诊治。”
商孟林说完便看向江屿,江屿则回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商孟林道了一声有劳,便当先走了出去。
江屿自进京以来,住过侯府、进过皇宫,一品的大员家里也去过几次,怎么说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江湖郎中。原本以为公主府的规模也就跟杜如海家差不多大,却没想到整整一条街竟都是公主府的范围。
梁书最见不得江屿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给他解释道:“赵轶是陛下的长女,从小就知书达理,很受宠爱,听说是为了不让她卷进皇权纷争,才特意给她寻了个寒门驸马,所以陪嫁给的就多了些。”
江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商驸马的言行举止可比你更象贵族,真看不出来他竟是出身于民间的。”
梁书暗暗啐了一口:“呸,你懂个屁啊。公主大婚之前,驸马都要接受培训的,别说举止礼仪,就连房事都有专职的嬷嬷过来指教。”
“噗……”
江屿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此时再看商孟林的背影时,竟忽然生出几分怜悯。
听见身后声音有异,商孟林便驻足等他二人过来。
“江先生可是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能否分享一下?”
江屿连连摆手,尴尬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不值一提。啊,对了,我听说公主生的是气喘病?”
商孟林微微颔首:“正是,之前还好,只是春天偶有发作。寻太医看了几次却始终查不出病因,后来寻了名医才知道,竟是轶儿的身体先天不足……”
梁书最听不得商孟林说赵轶先天不足,谁见过爬树比猫还快的公主?这样的公主,谁敢说她先天不足?
江屿却点了点头:“哦,那他现在吃的药方能给在下看看吗?”
“当然可以,一会儿我就吩咐人送来。诶,前边就到了,咱们从这边儿走。”
商孟林说着便又走到前面领路去了。江屿凑到梁书耳边,悄声道:“你为什么总说商驸马奇怪啊,我觉得他挺正常的啊。”
梁书侧过头,贴近江屿道:“正常人,会去偷一本异事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