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没有逃走。
他忽然对身后的女子生出了悲悯,无论春意满的目的是什么,他都想为小玉出一份力。
可小伙计出现之后,小玉便又恢复了之前一言不发的样子。
尽管看上去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可江屿却知道她脆弱的外表下,不知道还掩藏着多少秘密。
江屿看过她的脉象,除了肝气郁结之外,其他倒还算康健。想要为她检查咽喉时,小玉却十分抗拒地躲到了墙角,双手掩面不住的颤抖,根本不允许有人看到她的脸。
江屿轻轻叹了口气。
聋哑也分先天和后天。先天聋哑自不必多说,不仅极难医治,而且还有十聋九哑之说,聋哑相伴就是先天聋哑的标志。而后天的聋哑则大不相同,往往是由于外伤或是药物导致,偶尔也有人因为心理原因而逐渐不会开口,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病。
看样子,小玉的症状应该属于最后一种。心病还须心药医,无论她是真的口不能言,还是存心闭口不言,想要让她开口说话,就一定要解开她的心结。
好在‘卖脸’是江屿的拿手好戏,不分老幼男女通杀,只要挂出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不论他说什么,都能让对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慰和信任。
想到这里,江屿挠了挠鼻子,脸上立时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向着小玉凑近两步,柔声说道:“小玉这名字真好听,是谁给你起的呀?”
小玉闻声抬头,只见江屿正笑嘻嘻的走向自己,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径直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错身时还把江屿撞了一个趔趄。看着还在微微晃动门扇,江屿的笑容立时凝固在了脸上。
“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呀!”
可是任凭他如何解释,小玉就是不肯开门。
事已至此,江屿也没了主意,只好等着春意满回来之后再一起商量个办法。
谁承想这一等就是一整天,临近晚饭时看店的小伙计又来告诉江屿,春意满今晚都不会回来了,命人送来酒饭之后就又走了。
来送饭菜的还是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侍女,江屿不禁好奇这些人都住在哪里,怎么自己在院子里转了一天也没见到她们。面对江屿的疑惑,侍女们只以甜甜的微笑作为回应,上齐了酒菜之后便飘然离去了。
没了春意满,幽静的小院仿佛失去了灵魂,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陪伴江屿的便只有清风抚弄树叶的沙沙声。
江屿叹了口气,没滋没味儿的吃光了一桌席面之后就回房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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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屿是被关门声给吵醒的。先还以为是春意满回来了,连忙起床穿好衣服,可等他走出房门时,院子里却不见半个人影。视线在院子里扫视一圈,发现只有小玉的房门没有关好。
走过去敲了敲门,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就试着推了一下。只是轻轻一碰,房门便很自然的滑开了一条宽宽的门缝,顺着门缝往里一看,房里哪还有半个人影。
江屿没敢声张,又绕着院子转了一圈,这才确定小玉真的没在。正打算回房假装毫不知情时,身后却传来了小伙计的声音:“江先生,这么早,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声发问猝不及防,江屿来不及思考,便随口胡诌道:“啊?额……我想配药,咱们这附近有没有药铺?”
小伙计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出门往东有个鹤延堂,那里的药材挺全的,玉婶婶应该知道,她才出门,您要是快走两步还能追上。”
江屿心中一动,没想到春意满竟然并没有限制小玉的自由,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想象。谢过小伙计后,便赶忙追了出去。
小玉让他快逃,自然说明她觉得这里并不安全,可既然她能随意出入,自己又为什么不肯逃走呢?想到这里,江屿决定跟踪小玉,如果他的运气够好,或许能从小玉的行为中发现些端倪。
江屿追的很快,可等他走出“春不归”的时候,眼前早就没了小玉的影子,不由有些失望。正要转身回去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很是眼熟。
镶金的扶手,蜀锦的帷幔,还有车厢上精巧繁复的镂雕百花图案,这不正是方怡白的马车吗,江屿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方怡白。
江屿也不多想,几步便来到马车跟前,伸手就去推车门:“老方?你怎么也在这儿?”
车门应声而开,可车厢里却没人。正在疑惑间,一只大手猛地拍在他的肩膀上,把毫无防备的江屿拍了个趔趄。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周围便有几条大汉围拢过来,当先一个虬髯汉子皱眉说道:“哪里来的酸书生,敢偷到陈将军头上了?”
江屿一听这话,立时瞪大的眼睛,不可置信道:“陈将军?这车的主人姓陈?”
方怡白的马车太有名了,就算烧成灰江屿也不会认错,可这些人却说这车是陈将军的……我的个乖乖,方怡白穷到把马车卖了?
虬髯大汉对着江屿一番打量,见他的衣着虽然考究,可尺寸却明显不太合身,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还以为你是个读书人,仔细看来,怕不是个偷儿吧?怎么,偷完了衣服还想偷车?”
江屿想要解释,可那几个大汉却不容分说就把江屿绑了起来,口口声声要把他送到云骑司衙门去。
正在江屿百口莫辩的时候,人群外面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声音中既有威严又有责备,虬髯大汉一听便挺直了身子。
人群早就分出来一条通道,喧闹中走出来一高一矮两条人影。
高个子的男人一身黑衣劲装,银冠束发,腰悬长刀,黑黢黢的一张脸孔生的棱角分明,一双剑眉斜插入鬓,衬得眼神更多出几分凌厉。只可惜右脸颊上的两道伤疤,让英气勃发的容貌多了几分狰狞。
这人就是虬髯大汉口中的陈将军——云骑校尉陈影。
陈影的身边跟着一个仪态雍容的俊美公子,头戴赤金冠脚踏白云履,腰悬一口样式古朴的无名古剑,身穿暗绣锦雯的白色衣袍。这人的身高虽然只到陈影的肩膀,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压力。
这个矮个子的白衣人便是摘星楼前十的刺客——残红逐月方怡白。
虬髯大汉一见自家将军,立时单膝跪地,把江屿伸手推车门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临了还给江屿做了一番总结:
“将军您看,这家伙行为鬼祟,穿的衣服也不像是他自己的,只怕是个惯偷!”
听了下属的禀报,陈影侧头看向方怡白,方怡白溜达到江屿身前,打量着被困得结结实实的江屿,尤其对他嘴里塞得那团破布赞赏有加。
“哎呦,让我瞅瞅,这是谁啊?”
江屿手脚被绑,嘴里塞着东西,见到方怡白这副神情,顿时扭动如蛆,嘴里呜呜呀呀的一通哼哼,看得周围的路人直撇嘴。
陈影见方怡白久久没有表态,便问:“方公子,这人不是你的朋友吗?”
虬髯大汉也跟着使劲,一个劲儿的冲方怡白摇头。
方怡白捏着下巴,装作努力思考的样子,过了好久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想起来了!这人好像确实是我的朋友。”
话音才落,地上的江屿忽然一跃而起,直挺挺的立在虬髯大汉身前,表情倔强的瞪视着他。虬髯大汉当然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给江屿解开绑绳。
江屿手脚得脱,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嘴里的布团掏了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指着方怡白怒道:
“老方!你也太不够意思了!竟然帮着外人欺负我?!”
方怡白呵呵一笑:“谁让你鬼鬼祟祟的推我的车门的?”
江屿的脸瞬间涨红:“你……你的马车跟我的有什么区别啊!”
“当然有区别,我的马车又没花你一分钱……”
方怡白见他真生气了,便哈哈一笑,拍着江屿的肩膀道:“诶诶诶,别生气嘛……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刚才我还跟他们说起你呢。”
江屿气鼓鼓的看着方怡白,听见他说见到自己高兴时,不由翻了个白眼:“我可没看出来你有多高兴,倒是你看我笑话的时候笑的很开心。”
说话时,他偷偷打量了陈影几眼,忽然凑到方怡白耳边悄声问道:“是不是作案的时候被他们抓到了?要不……你先跑路,我帮你殿后如何?”
方怡白瞪了江屿一眼,怒道:“呸!你想什么呢!我是过来查案的。”
江屿毫不掩饰心中的不信,直言道:“查案?你真的不是来作案的吗?”
方怡白抬脚在江屿的屁股上印了个鞋印:“都说了我是来查案的!”
踹完江屿,他便指着身后的‘潜江书局’继续说道:“宫里死了个太监,闹得挺玄乎的,我们听说这里有线索就过来瞧瞧。”
江屿闻言一怔:“宫里的太监死了,你们到书坊找什么线索?”
方怡白轻哼一声:“潜江书局的老板是翰林院的文书,他这里……”
“事涉皇族,方公子慎言。”
眼见方怡白越说越多,久未开口的陈影终于忍不住出言制止。方怡白却是呵呵一笑,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说到后来,陈影的眼中渐渐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此话当真?”
方怡白微笑点头:“自然当真,绝无半字虚言。”
陈影哈哈一笑,对江屿说到:“既然江先生有此大才,不如就请先生跟我们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