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宁宫的后殿,有一间并不起眼的房间,人们只知道这里存放着陈妃父亲的遗物,平时都用一把锁头锁着,除了陈妃和少数几个心腹宫人之外,鲜少有外人进去过。
所以,当陈妃领着窦章和江屿走进那房间时,许多宫人都在猜测,莫非这郎中和陈妃的父亲有什么关系吗?
陈妃的父亲是前任的太医院院正陈瑞昭,老人家几十年精研医术,听说卸任之后还又收了几个徒弟,看这郎中的年纪不大,或许就是陈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也说不定吧。
轮车上的陈妃自然猜不透别人心里的想法。指着房里的几架书册介绍道:“这里放的都是先父的遗物,这些是他留下的医书和笔记,那边还有些医案。”
江屿看着码放整齐的书册和医案着实赞叹了一番。
轮车再往里走,陈妃便指着前面的一张台案说道:“这是先父曾经用过的台案,这里的工具不少,先生看看是否合用,能用上的便尽管取用吧。”
台案很大,约么有八尺见方,只比单人的床铺略小一些。被蜂蜡细心擦拭过的表面反射着光泽,将榉木特有的花纹映得宛如荡漾的水波。
台面上整齐的摆放着医家常用的器物,大到炭炉、铡刀,小到脉枕、戥子,应用之物一应俱全。台面上最显眼的便是一个红木的药箱,箱子里密密麻麻放着许多瓷瓶瓷碟,瓶子上原本都贴着标记,或许是太久没人用过的缘故,标签已经从瓷瓶上脱落到箱子底上。
江屿随手打开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姜黄色的药丸,只在鼻端嗅了嗅,眼中便闪过两道惊异的神采:“这是大还阳丹?!”
江屿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丹药:“这真的是大还阳丹?”
宫女见江屿竟随意打开了药瓶,便要呵斥,却听陈妃笑着说道:“想不到先生竟也识得大还阳丹,先父当年为了这瓶药可是费了不少精力呢,诶,与其让它留在这里不见天日,还不如让先生拿去多救几条人命。”
“这……会不会不太好啊……这东西很贵……很贵重的……”
听陈妃这么说,江屿的眼中立时便有铜钱状的光芒闪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上却早把瓷瓶揣进了怀里,只把陈妃身后的宫女看得咬牙切齿。
陈妃笑着看他把瓷瓶收好,便指着台面问道:“这里的东西可还合用?”
江屿又扫了一眼台面,盘算了一下,道:“不知宫里有没有酒?越烈越好。”
陈妃虽然不知道江屿要做什么却也没有多问,只让身后的宫女去取酒。在这期间,江屿也没闲着,在寝殿门前生起了炭炉,又找了个大号的瓷碟子当做烤盘,开始烘烤‘白鬼伞’。
又是要酒又是烤蘑菇,窦章被江屿搞得莫名其妙,竟疑心这人是不是饿了,便轻咳了一声:“这白鬼伞是毒蘑菇吗,又不能吃,你烤它干嘛?”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蘑菇生的不能吃,熟的也不能吃……”
窦章挑了挑眉:“怎么,半生不熟的就能吃了?”
江屿咧嘴一笑,摇头道:“半生不熟的也不能吃,不过烤干之后研磨成粉,喝汤的时候加一些,那味道却是极好的。”
这一次,不仅是陈妃身后的宫女,就连窦章也觉得这郎中行事孟浪,竟然在嫔妃寝殿门前生火做饭,不由转头看了看陈妃,只要对方的脸上稍有不悦,便要带江屿离开,可陈妃不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看得津津有味。见窦章看向自己,便笑着解释:”蘑菇入药前,都是要焙干磨粉的,记得先父曾经提到过一种名叫毛头鬼伞的蘑菇,入药之后可以提振食欲消除倦怠。只是不能与酒同服,不然便会中毒。想必那白鬼伞也有类似的功效吧?”
听陈妃这么一说,江屿的眼中立时现出赞许之色:”不错,鬼伞蘑菇都有剧毒,只有焙干之后才能配伍成药,白鬼伞能让人产生幻觉,南疆的巫师就是把白鬼伞的粉末加进汤里,信众喝下之后就能看见神灵。”
“神灵?”陈妃问话时,眼中满是好奇:“喝汤就能看见神灵?”
江屿哈哈一笑,摇头道:“当然是假的了,他们看见的神灵都是中毒之后的幻觉。如果喝汤就能见到的神灵,只怕最多也就是个汤神。”
陈妃噗嗤一笑,身后的宫女脸上的表情和也和缓了些。
正在这时,宫人送来了高粱酒还有一只黑陶碗。窦章本以为江屿要酒,是为了和蘑菇粉放在一起验证功效的,却不料他把两粒鲜红的药丸扔进酒碗之后就不管了。
小小的一丛蘑菇在炭火的焙烤之下,慢慢枯萎变黄,进而有奇异的香味飘散出来,与浓烈的酒气混在一处,引得人食指大动。香气越飘越远,不断有宫人被香气吸引而来。
好在蘑菇熟的很快,没过多久便被江屿研成了细细的粉末,最终被很小心的装进了一个白瓷瓶子里。
瓶塞塞好的那一刻,江屿长长的呼了口气:“大功告成!”
“这就可以了?你不是要做实验的吗?”
窦章说话时眼角的皱纹动了动,心中疑惑——这郎中不会真的是来做调料的吧?
江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现在还没到时候,我要先看看冯保吃的药丸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屿说话时已经端起了酒碗,只见碗中的药丸已经溶化,澄清的酒液被染成了红色,隐约可以见到碗底沉淀着不少渣滓,而水面上却漂浮着许多白点。
江屿取了一根竹签,挑起一粒白点,在阳光下仔细观察了起来,良久后才把竹签举到了窦章面前:“果然如此,公公您看,这就是冯保头疼的原因了。”
江屿手上的竹签比串糖葫芦的竹签还要细上许多,尖儿上的白点儿也只比针鼻儿大上一点儿。窦章凑到近前眯着眼瞧了半晌,才隐约看见那些白点似乎正在蠕动,便疑惑道:“这东西……是虫子?”
江屿点头:“不错,这是食脑虫,这东西若是进了肚子,就会啃噬人的脑髓,人就会发疯,到最后,整个脑袋里就只剩下一包虫子。”
窦章一听那白点是食脑虫,立时惊叫着后退开几步,拦到陈妃身前对江屿呼和道:“还不快把那肮脏东西扔了!”
江屿却正色道:“扔不得啊,这东西轻易弄不死的,要是飘进谁的嘴里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不过您放心,食脑虫的幼虫怕酒,沾了酒就活不成了。”
江屿的话音还没落,周围看热闹的宫人便做鸟兽散,除了他和窦章,便只有推车的宫女还在陈妃身侧,正一脸疑惑的看着江屿。
冷汗顺着窦章脸上的皱纹缓缓滴落,他颤手指着江屿冷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千万仔细了!”
江屿随手把竹签头插回到酒碗里,转向窦章道:“佟顺身上的毒气应该也散的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看看吧。”
窦章早就想把江屿带走,一听这话便赶忙只向陈妃告辞。临走时,江屿还冲陈妃阳光一笑,看得推车的宫女又是一阵嫌恶,倒是把陈妃逗得呵呵直笑。
窦章当然不会理会宫女的反应,跟陈妃打过招呼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人回到前面时,佟顺的尸体已经被已到了杂物间里,门口有梁书把守。见窦章领了江屿回来,便好奇的问起他们的进展。
窦章心中烦闷,也不理会梁书,梁书心下了然——线索果然没那么好找。不过与他错身之时却轻轻说了一句:“有些发现,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先让我看看佟顺的尸体再说。”
粱书猜测他又在扮猪吃老虎,便强压住心中的惊喜与好奇,故作沉重的拍了拍江屿的肩膀,看着就像是在安慰江屿似的,领着他进了杂物间。
进门之后便看见佟顺的尸体被放在了一张桌子上,经过这一个时辰,已经没有新的毒气产生,只是凑近尸体头部时,还能隐隐闻到些令人头晕的馨香。
此时的佟顺皮肤已经变得灰白,圆圆的胖脸上鼻孔已经松弛放大,一双小眼睛也早已没了神采,可不知为何嘴角却依然保持着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讥笑身前的几人。
窦章被这死人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便催促江屿尽快开始验尸,江屿耸了耸肩,无奈道:“这儿连一把刀都没有,我怎么验啊。”
窦章一听这话,忽然响起江屿说的食脑虫,一想到冯保的脑袋里正有无数的肉虫子纠缠啃咬,他就开始担心江屿要破开佟顺的头颅,眼角便难以抑制地一阵抽搐:“刀?你想都别想!”
江屿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说:“既然什么工具都没有,我也只能看看外表了哈。“
“行行行,你赶紧开始吧!”
在窦章的连声催促下,江屿这才开始检查佟顺的尸体。人就是在他们面前死的,所以在确认他周身上下并无淤痕外伤之后,江屿便开始检查尸体的嘴巴。
只往里看了两眼便惊讶道:“好奇怪啊,这人并不是暗卫。”
“什么意思?你怎么能确认这人不是?”
江屿指着佟顺的嘴巴解释道:“暗卫不是会把毒药藏在牙缝里吗,可你们看,佟顺一颗牙都不缺呀。”
梁书的眼睛一亮:“所以,佟顺只是咬碎了毒药自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窦章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直视着江屿说道:“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暗卫会把毒药藏在牙齿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