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族世代行医,传到陈瑞昭这一代时,已是举世闻名的杏林世家。陈瑞昭排行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论起资质他不及二弟陈瑞兴,说到灵气他不及三弟陈瑞泽,可陈老爷子就是看中了陈瑞昭的品行,将一身本领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
陈瑞昭常识汜博医术精深。诊病治疗不拘古法,兼采众家之长。治病用药皆遵从临床必要,从不受本草经书限定。所下的药方矫捷多变疗效显着。他不只精于内科,而且兼擅外科、妇科、小儿科与五官科。并对养生、食疗、针灸、防备、炼丹等都有研究。
老人一生行医不求闻达但求利人,最大的遗憾,却是没能救活自己的溺水的儿子,以至于将近十年闭门不出,直到其父过世,他奉命接任太医院院正时才又重新出山。
太后深喜陈瑞昭的为人,不忍他老而无子,便下懿旨为其赐婚,一年之后育有一女,取名兰芝,便是后来的陈妃。陈妃自幼聪慧深得陈瑞昭喜爱,可他的两个弟弟却以医术传男不传女的祖训相挟。陈瑞昭一怒之下便封存了自己的医书和笔记,又在太医院做了十几年的院正,终于在十四年前驾鹤西游,陈氏一族延续近两百年的杏林传奇就此落下帷幕。
陈瑞昭死后不久,他的两个弟弟就去陈家索要医书、笔记。兰芝母女毕竟是一介女流,无奈之下便求人向太后陈情。兰芝的母亲毕竟是太后赐婚,听闻他们母女受尽了陈氏族人的欺侮,便做主把兰芝收入了宫中,连带着陈瑞昭毕生的心血就此深藏于宫中。
“哎呀!这陈老爷子用药真是精妙啊!”
江屿认真翻阅着陈瑞昭的笔记,不时便会发出一两声赞叹。只苦了一旁的梁书,既看不懂医书,又被江屿吵得睡不着觉,只能愁眉苦脸地坐在软垫子上发狠。
“我说江屿,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江屿头都没抬,随口回道:“啊?说话?我这不是一直都在跟你说话吗?”
梁书被他气的脸都绿了,随手抓起枕头丢了过去,怒道:“你那叫自言自语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我们找你找的有多辛苦!赶紧给我老实交代,这些日子你跑哪儿去了?”
江屿听见风声赶忙躲开,生怕枕头砸坏了书册,便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慈悲院,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也赶紧过来帮我找找。”
梁书呸了一声:“你诚心恶心我是不是?我哪看得懂医书!”说到这儿,他哼了一声:“反正时间还早,你就自己慢慢看吧。”
江屿看了看蜡烛,摇头道:“咱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赶紧过来帮我找找这里有没有关于蘑菇的记载。”
“找蘑菇?诶对了!听说你下午的时候在这儿烤蘑菇来着?”
尽管梁书嘴上说着不管,可还是来到江屿身边,看了看满架的书册,叹气道:“赶紧给小爷说说,你要找的是什么蘑菇?”
江屿一边翻动书册一边说:“鬼伞。”
“哈?你说什么散?”
“鬼伞,鬼!伞!”
“鬼伞?这名字倒是少见,你放心吧,小爷我虽然识字不多,不过天亮之前保证能给你找到这个什么鬼伞!”
梁书说着就从医案堆里随便取出一册开始翻阅,江屿却叹了口气道:“哪能等到天亮啊,依我看,最多还有一两个时辰而已。”
梁书挑了挑眉,不解道:“你着什么急啊,只要你不出门,看到天亮也不会有人管你的。”
江屿却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真以为窦章会等到明天再做调查?”
“呃?他不是说在等陛下的旨意吗?”
江屿默默摇头:“封锁福宁宫时他都没去请旨,怎么做些调查反倒要去请旨了呢?”
梁书的眉毛忽地一扬:“我去?老家伙这是要打草惊蛇?”
江屿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梁书见他不说话,便用胳膊肘拱了拱他:“诶诶诶,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已经有目标了?要是有目标的话,咱们还在这儿找什么蘑菇啊?”
江屿瞥了梁书一眼,无奈道:“目标确实是有的,只不过这个人应该不是主犯就是了。”
梁书瞪着江屿狠狠眨了眨眼:“什么?你是说福宁宫里不止一个内鬼?”
江屿重又拿起手上的医案,一边看一边给梁书解释:“当然不止一个,佟顺先做伪证又用极乐丹自杀,在冯保之死上,他肯定是有问题的。可是根据我的推算,冯保的尸体最晚在申时前后就已经泡在太白池里了。而那天佟顺一直都在宫里干活儿,很多人都是他的人证,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把冯保挪到了太白池的?”
梁书闻言连连点头:“是了!你们不是还说太白池岸边的脚印也有问题吗,诶?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刘全做的?”
江屿又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到:“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你还是赶紧跟我找蘑菇吧。”
梁书见江屿不再说话,便也耐着性子翻起了书本。他本是个看书就困的体质,原本以为医案之类的东西会特别晦暗枯燥,谁知翻了几页之后竟是如获至宝。
梁书看的这一卷,恰好是陈瑞昭晚年所述,记载的多是宫中贵人所患的疑难杂症。比如孝恭太后便秘,最长的一次,曾经半个月不曾出恭。再比如代宗陛下似有癔症,常在睡梦中惊醒,最严重时甚至差点儿掐死闻声而来的太监。
诸如此类的事件记载了很多,要知道这可都是宫闱秘闻,放在哪里都是极佳的谈资。梁书看的入迷,厚厚的一本书册不知不觉便被他翻到了最后。
看到最后一个病例时,梁书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咸平二年,东宫起无名火波及寝宫,太子济颜面受损,乃取黄芩、黄柏、黄连、栀子,以天山雪莲为引,取无根水熬煮成膏,半月后仍不可愈。帝怒,乃命臣施以换颜之术。术成,太子济容貌恢复如初。’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实在是太惊人了。咸平二年正是赵昀继位的第二年,在那一年大星西坠,朝中几位老臣相继离世,又逢黄河决口,各地灾民哀鸿遍野。正在赵昀内外交困之际,京中又有多地起无名火,光是有记载的,就有长庆坊、天井坊以及太子东宫。
虽然大家都知道东宫曾经起火,可赵济曾因此被毁容却是闻所未闻!
“梁大人……梁大人?”
江屿喊了梁书几声,见他竟像是呆了,就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梁书这才回过神来:“呃……啊?你叫我?”
“你看见什么了好东西了,这么入神?”
江屿说着,一把抢走了梁书手上的书册,看到太子毁容那一段时,他也不自觉的喔了一声。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江屿忽然问梁书:“之前在丰乐坊的时候,你有听过一个叫春意满的名字吗?”
梁书当然听过,不仅听过,他还与化名春意满的赵济迎面碰上了,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觉得疑惑,赵济谦仁恭谨,一向是百官心目中的完美储君,难以想象他究竟为了什么,竟会毫不避讳地到花街柳巷招摇过市。
不管赵济本人如何,梁书总不愿意让他的身份天下皆知,便敷衍着点了点头:“啊……倒是听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江屿神秘兮兮的往梁书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到:“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春意满很可能就是太子赵济呢。”
闻言,梁书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屿:“开……开玩笑的吧!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长林坊有一家子画铺子叫春不归吗?”
梁书摇头:“长林坊都是卖笔墨字画的,我没事儿去那儿干嘛?春不归,你听听,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铺子。”
江屿轻呵了一声,笑到:“不瞒你说,这家不正经的铺子就是赵济开的。”
梁书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再次不可置信的叫到:“怎么可能!太子住在东宫,每天都有太傅、洗马这几个人围着他,他怎么可能跑到长林坊去开铺子!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不会是慈悲院的和尚们在传闲话吧?”
江屿连忙摆手:“法空大师整天就知道阿弥陀佛,怎么可能是他……”
“那你是听谁说的?”
江屿挠了挠鼻子,忽然神秘一笑道:“要是我告诉你昨晚我就住在春不归,你信不信?”
梁书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太子跟你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吧?”
江屿摇头:“当然不会,在这之前我跟他也只在春香阁见过一面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丰乐坊到底是要干什么?”
江屿揉着下巴诡秘一笑:“春意满,美人扇,他去丰乐坊就是要找一个在他梦中出现的女子。”
梁书这次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不由急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赶紧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江屿见梁书是真的着急了,便把自己与春意满会面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说到李荣和小玉时,梁书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你是说……咸平二年时太子曾被人劫掠出宫,被人藏到了天乡楼里?官府解救了赵济之后,为了不让此事外传,便把天乡楼付之一炬?”
江屿微微摇头:“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毕竟,如果真是为了保密,怎么可能被李荣这样的人知道的这么清楚。不过看了这张医案之后我倒是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又想到什么了?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江屿晃了晃手中的书册,幽幽说道:“东宫起火,或许只是为了掩盖太子毁容的真相?”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梁书赶忙应声过去,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陈影,便问道:“陈校尉,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奚官局了吗?”
陈影见开门的是梁书,也不回答对方的问话,径自说道:“嫌犯已经抓住了,窦总管请二位移步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