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采访岑寂这种级别的,稿子应该在采访前就和助理反复确认过没有问题,也就是确认过岑寂接受这些问题,一关又一关地下来,记者才能见到人。
可云岁还真看不出这稿子丁迎有没有跟岑寂这边确认过。
岑寂一个商业大佬,南沂日报一个大报社,就……问这些?
她蹙起眉尖思忖了下。
算了,不是说照着稿子念么,那别的她就不管了。
云岁:“岑先生是在美国创立的盛昼,那怎么会想突然回国?”
“为了一个人。”
他紧紧凝着她,眼中似有万千墨在翻滚,深不见底。
答案也呼之欲出。
云岁下意识咬唇。
如果她是记者,此时她应该就像捕捉到蜂蜜的蚂蚁一样迅速追问:为了谁?
可她不是。
她没有记者应该有的职业素养,也不必有。
而且她有预感,她就是那个人。
云岁没有勇气问下去。
她有些慌乱地垂下眸,装作不知地继续提问下一个问题。
——虽然她觉得下个问题也是一样的。
云岁:“听说岑先生一直是单身,请问这是真的吗?”
丁迎心虚地撇开脸。
这份稿子上的采访内容当然不是南沂日报平时会采访的内容,可是比起能采访到岑寂,南沂日报的那些条条框框也就不算什么。不管他愿意说什么,只要他同意接受采访那南沂日报的名声就当当响啊。
在来之前她把稿子传给徐助理看过,被徐助理驳回了,现在云岁手里拿着的这份稿子是她在徐助理有意无意的暗示下撰写而成的。
她当然知道这些问题是要做什么,但她本想着自己采访的话也没什么,可谁能想到岑寂直接点名云岁采访?这些问题由云岁来问,那不就直接等于是给了岑寂一个解释+告白的机会?!
丁迎悔呀,她现在已经在脑子里构思,就这样带着云岁跑的话,她这工作保不保得住。
——是的没错,事态发展至今,她已经不求升职了,求糊口就好。
岑寂今天穿了身深色衬衫,这是很容易给人不易亲近的感觉的一种颜色,可他静静坐在那里,隐可见柔和,周身并无压迫感。
他的目光从头到尾只在云岁一人身上,顾不得失礼,像是不受掌控的痴迷。声音徐徐,像是存了数十年的宣纸一样质感醇厚:“是真的。心有所属,不敢乱来。”
云岁觉得这话没法问下去了。
这几张纸上还有十几个问题,不出所料,应该都能被他绕回到同一个回答上。
这不是采访,这分明是……
“好的,那下个问题。”云岁匆匆看向第三个问题,头也不抬地像个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似的念:“五年前岑总突然出国,且这五年杳无音讯……是为什么?”
最后四个字,她声音越来越轻。
这哪里是丁迎的稿子,这分明是她曾在心底里反复碾过,想等重逢时质问他的话。
她曾多次设想过,等她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地质问他原因。但是一年一年地过去,她这个想法的冲动也日渐退却,到了如今,心里只有淡然如水,再没了年少冲动。
今天真的把这些话说出口时,不仅没有那时想象中的那份气势汹汹,也不是出自她自己的问题,这些话上还套着采访稿的虚伪外壳。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猛的站起来,把采访稿往丁迎怀里塞,眉眼间略显慌乱,连动作都有些凌乱。她抿着唇,看也不看岑寂:“突然想起我还有事,你们继续吧,我先走了。”
丁迎和徐助理还没反应过来,云岁就走到门口,紧接着岑寂也迅疾起身追上。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很快,快到办公室里剩下了两脸懵逼。
丁迎担心云岁,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徐助理眼疾手快地赶紧拦住人:“丁小姐丁小姐,要不就让他们单独说会话吧?我觉着他们之间有很多事情得说开,说开了就好了,咱们等会吧。你放心,我跟你保证,岑总就算伤害全世界也不会动云小姐一根汗毛!我真能跟你保证!”
丁迎深深看着他,几下踌躇,终于是没有追出去。
那就给他们说会话吧。
她也相信岑寂不会伤云岁。
徐助理说的不错,他就算伤了全世界,也不会去上云岁一分。
岑寂对云岁的偏爱,是众所周知的。
岑寂在办公室外拦住她,秘书处离这里有段距离,这里没有别人,办公室的门一关,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他扣住她手腕,“岁岁……你先别跑,你听我说好不好?听完了再给我决定定不定死刑,好吗?”
云岁被他拦在这,此时他和她之间是壁咚的姿势。她别过头,“哪里轮得到我给不给你定死刑呢?”
“当然轮得到,也只有你有这个资格。”他急急道,“岁岁,五年前岑家突然出事,极短的时间内破产清算,之后岑家完全是被压倒之势,我并无十成把握能够东山再起。”
若不能东山再起,若不能给她一份安稳的生活,那他今天便不会出现于此。
他苦心等到她高考结束,等到她成年,才不是要等着一走了之,只是事发突然,岑家紧急从权,果断下了决定出国,他身为岑家一子,并不能反抗半分。
再后来,事态越发严重,眼看波澜横生,他才不得不咬牙断了与她的联系。一是怕牵连,二是他没有把握和她在一起后可以给她一个好的生活,所以他全然撤退,不敢留下半分足迹。
这个圈子的一面是光明的,另一面是黑暗腌臜的,腌臜到常人所难以想象。他想,断了联系后,即使他今生无再起之日,她也能在另一隅安好。若他能再起,他也定会回来,再续与她之缘。他知道他这样很自私,全然不曾问过她的意愿,可他当年羽翼未丰,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他只是想在最坏的情况下还能护她安好。
云岁咬着牙,双眸倔强地不去看他,却隐隐泛起了红,“所以呢?”
“岁岁,对不起,是我不告而别,对不起。”他嗓音又低又哑,像是心疼坏了他的姑娘,试探着把人圈怀里哄,“我回来了,岁岁。”
云岁忍不住泪意,可她又觉得这时候哭太丢人了,于是强行想找点话题转移自己的泪点。她回忆了下刚才岑寂说的这些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终于。
“可是盛昼成立了这么久,在美国那边混的那么好,也没见你回来?刚刚那些话最多只能解释你离开的前两年!”
可紧接着,她只听抱着自己的人轻声叹了口气。
“羽翼未丰,怎敢归来。”羽翼未丰,怎么护她,又怎么敢轻易打破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牢笼。一旦打破,他就再也舍不得离开,没有变数还好,万一出了变数,那之前两年的隐忍就全部付诸东流。“岁岁,我混的是金融和娱乐圈,这两个圈子变数最大,今朝在上,明朝可能就滚落泥尘。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一出,云岁死命忍下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再不受控制。
这眼泪就跟有温度似的,烫在了岑寂心上最柔软的那一块。
他抱着人,低着头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别哭,岁岁。都是我的错,或许,我应该处理得再好一些……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别不理我,岁岁。”
丁迎等不了追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岑寂要去亲她的泪珠的一幕,吓得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愣在原地,没了声响。
她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但为时已晚,云岁看见她,推开岑寂就匆匆走来,“要回去了吗?”
丁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要还是不要。
她好像,
一不小心,
打断了某些不该打断的事情?
岑总会不会一怒之下再也不接受她的采访了?
啊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俩……?
丁迎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还有一肚子的问题,可这时候显然不是什么好时候。她只能顶着岑寂的死亡凝视,硬着头皮道:“要,那我们先走吧?”
她知道云岁这么问一定就是想走了,岑寂重要,稿子重要,升职重要,但加起来都没有她家岁岁重要。
于是,云岁和丁迎经过岑寂身边,离开。
岑寂没拦。
今天给她的冲击够大的了,她需要时间缓冲一下。
而且她刚刚没有拒绝他的话,说明,她可能不会再像这几天这样躲他了?
岑寂不知道,只能有一丝的侥幸的希望。
他让徐助理调出丁迎的联系方式,给她发了条短信:采访时间可另约。
丁迎和云岁坐上出租车才看到这消息,一时间心情复杂。
今天采访搞砸了,可是是她先走的,他这时候发这条无异于是大发慈悲。可这是啥意思?这是单纯的工作,还是想……贿赂贿赂她?
高智商的人的想法,丁迎琢磨得好累,她纠结地皱了皱鼻子,按掉了手机,专心八卦,“岁岁,刚刚你和岑寂这是和好没有?”
看着像没和好,可是刚刚岑寂都抱着岁岁,还要亲她了!那动作和神态,温柔得比之当年更甚啊。
丁迎真的好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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