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慧明沉默不语。时而心情郁郁,如失恋的的路人;时而豁然开朗,如忘情的圣贤。
“人总是这般复杂,涉及情感问题,更是如此,即便是道行极高的大德高僧,也不能免俗啊!”燕明心中叹道。
“忘情是道心,生死有佛性。解开郁郁结,方知来与去。”慧明一路行走,一边吟诵道。
燕明摇摇头,说道:“大师,你这会儿似乎想通了,说什么‘忘情是道心,生死有佛性。解开郁郁结,方知来与去’,稍后又是什么‘相知三百年,情痴一瞬间。梦里相谈笑,醒时泪衣衫’。人性,怎么这般复杂,哎”
“无情非是错,有情又心惊。有情无情,全在一念之间。心之所向,身亦相随。燕施主,你着相呢!须得看破堪破,然后搁下放下,最终自在,才能成就大道!”慧明双手合十道。
“我着相了?”燕明不由得摸了摸脑袋,心中说道:“妹的,大师,明明是你着相了,一路上唉声叹气,这会儿,却非说我着相,还说一堆稀奇古怪的佛语。不过,好像我也好不了多少啊!”他转念一想,自己何曾不是为秦如月之事心情郁结,不由得暗叹一声。
一路之上,两个人,各怀心事,少有言语。
“还有十余里,便是法相寺呢!”慧明望了望前方,开口说道。
燕明看着前方的城郭,想要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慧明瞧了出来,微笑道:“燕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但说无妨!”
“大师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乡偏僻遥远,想来也不富裕,没有什么金银,为何胡兵却会侵扰?仅仅是一个小村庄而已,如果那些胡兵进入县城或其它大户人家劫掠,岂非收获更丰?
抢劫钱财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屠村?还非得一个不留?”燕明说道,本来此事与他无关,换作他人,即使他心有疑惑,也必然绝口不提,偏偏慧明于他有恩,不吐不快。
“你是说,事有蹊跷,有人故意安排……”慧明本是极为聪慧之人,一听便知燕明欲说之言。
燕明说道:“大师是不世出的修行奇才,虽被法相寺收为俗家弟子,却迟迟不肯落发,所以”
慧明惊愕不语,良久才说道:“师门待贫僧恩重如山,断不会”说到这里,他却不再说下去,显然,他的心内,也是起了疑心。这些年,他总认为师门恩重,即便他思维一向敏捷,也从未朝此方面去想。
燕明又说道:“也许,杀了张小满,杀了满村的同乡,大师的尘世情缘,俱已了结。这样,便可落发为僧,为法相寺顶梁之柱。即便大师一时想不开,或许还心心念念要去报仇,但双手鲜血,也总有厌倦的时候。那时的大师,早已没有家,唯一可去之处,便是法相寺呢!”
慧明面色时而惊恐,时而愤怒,时而忧伤,时而哀叹。
“贫僧向胡人报仇的数十年中,虽已入锻神境,成就元神,但胡人的高手也是不少。早几年,贫僧也数次遭遇道行高深者,几乎形神俱灭,多亏本寺当时的高手数次出手,舍命相救。如今想来,如施主所言是实,只怕他们是奉命暗地里保护贫僧,或许一切早就算计好了!嘿嘿”慧明说道,他的神色,已沮丧至极。
燕明又说道:“法相寺屹立数千年,不管是在天魔教,又或是胡人的贵族之中,总有些暗线,指使一小股的胡人兵马去做这些事,其实也是小事一桩。或者直接找人冒充胡兵,事后再杀人灭口,也可万无一失”
“可惜,我师已死,再无真相可言。我那方丈师弟,也是宿慧转世,当时他还年幼,不知他是否知晓此事。呵呵法相寺,贫僧三百多年的家,其实也不是家吗?”慧明叹了口气说道。
“人心可怖啊!”燕明叹道。
“你所说的,也仅仅是猜测而已!”慧明说道。
“仅是猜测。”燕明道。
“不过,你说的又合情合理,偏偏令贫僧,不得不生疑。哎!”慧明长叹一声。
燕明垂首,说道:“大师救我一次,又助我修行一次,所以,我不得不说。”
“只是,贫僧有一疑问,不知燕施主,为何要随贫僧入法相寺?”慧明问道。
燕明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其实我想进一进藏经阁,法相寺数千年积累,我想一一观之。”
慧明点点头,说道:“原本贫僧见燕施主身具佛性,所修功法,又似乎与佛门的功法有相似之处。所以,贫僧原是有心收你为徒,并不介意你入寺的最初企图,只盼你在佛门功法的长久熏陶下,能真有向佛之心。只是,身居三百余年的法相寺,还与贫僧有关系吗?”
“只要身俱佛心,即便是修练魔功,又有何妨?反之,心存恶念,即使身在佛门,亦可作恶。”燕明说道。
“正是如此,人心险恶,燕施主比贫僧,看得通透得多。”慧明面色有些痛苦。
燕明深明此时的心情,不再说话。
慧明又说道:“既然你愿入寺,就说是贫僧的挂名弟子吧!贫僧所在的地藏殿,人丁单薄,寂寂寥寥,却肩负重任,是以本寺的所有藏书秘籍,皆可尽观。便遂了你的心愿,如何?”
“如此,多谢师傅。”燕明躬身,行了弟子礼。以当世第一人为师,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旁人求之不得,燕明却不以为然,他收集的气运已经足够,可以随时离开大秦世界……
深山藏古寺,心中存法相。
法相寺位于天舟山北麓,背依天梯峰,周围山峦环抱,林深木绿。山门磅礴,为一座面阔三间的单檐歇山顶建筑。再往前九十九步,立有“天下第一名刹”石牌坊。法相寺,座落在约三丈高的砖台之上,掩映在无数参天古树之中。迎寺大殿,悬挂匾额,上书“法相寺”,这三字是开寺祖师所书,字体中正平和,大气内蕴外放,熠熠生辉,尤显佛宇凝重。
通过山门,一条青石甬道从山门到天王殿,甬道的每一块青石板上,都刻有精美的莲花图案。相传,当年佛陀出生后,就会说话走路,下地后共走七步,每走一步,即生出一朵莲花。据说,凡进入法相寺的人,在青石板的莲花图案之上,连续踩七步,日后就会步步高升。天王殿内,悬挂着“天下第一祖庭”的匾额,中轴线的两旁,除了僧人居住的厢房和无数林立的石碑外,还有笔直挺拔的古柏。这些古树如同当年豪怀激怀正气凛然的法相寺武僧,默默地看护着这片佛教圣地。有的柏树显得衰老,树皮已经裂开,风吹雨打依然不折倒。钟楼鼓楼两两相对,分列左右两边。整个寺院古色古香,古砖古瓦古树,一景一物也是饱经历史风霜。每一座建筑物都显得苍老高深,蕴含深广,没有一点衰败气象。
“师祖!”慧明在寺庙中行走,但凡有僧人瞧见了他,俱都躬身行礼。
“方丈何在?”慧明见一路过的黄衣老僧后,开口问道。
“禀师叔祖,方丈已于数月前闭关,至今未出。”那黄衣老僧恭敬回话,这老僧本是法相寺长老,可是慧明已三百余岁,辈分之高,全寺无人可比,惟有那方丈与他同辈。
“闭关?”慧明眉头微皱。
“正是如此。”黄衣老僧垂首说道。
“何时出关?”慧明又问。
“不知。”黄衣老僧回道。
“玄空,这人是我新收的弟子,姓名燕明,以后随我带发修行。稍后,你带他去藏经阁,他要看什么,都随他心意,不得禁止,你可知晓?”
“谨遵法旨。”这黄衣僧人法号玄空,说完后,又向慧明行了单手礼。
“这就带他去吧!”慧明说道。
“是。”玄空说道,他说完又仔细瞧了瞧燕明,不由得眉头微皱,说道:“燕师叔,走吧!我带你去藏经阁。”他心中却暗自骂道:“我以佛门破妄眼观之,这小子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蒙师叔祖另眼相看,收为记名弟子,当真是鸿运当头。我一把年纪了,还要称他一声师叔……”
燕明的脑中,也黑线直冒,心道:“燕师叔?我这辈分……”
慧明又说道:“徒弟,这些时日,你就好好呆在藏经阁,未经我允许,不得出阁。三月后,我再来找你。”
“是!师傅!”燕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