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双螺髻的婢子在房外点香驱虫,三公主久不用书房,这会儿四处都被重新擦了一遍,换上了轻纱的窗幔,夏季的虫鸣声隔得很远,架上的书换成了竹筒与史册政籍,都是王蒨方才从长姐府中带回来的。
夜里她见李意行高烧不醒,请过郎中看了后,自己与二姐一同去往长姐府中用膳。梅珍姑姑亲自下厨,煮了一桌都是她们几人爱用的,吃到一半,江善还来了一趟,说是要正事要商议,可说完之后也不愿走,长姐留他吃了几口饭,又叫他赶紧滚。
王翊看不惯王楚碧口是心非的样子,笑得快要岔气,姑姑连忙给她拍顺了,王翊又与王楚碧喝起酒来,都是烈酒,江善在一旁看得直皱眉。
王蒨只在一旁小口喝着果酒,她不想回府,两位姐姐也不曾过问。
酒足饭饱后,王翊又临时起意,命人去拿了玄铁长弓,手把手教起了王蒨如何使弓。
二姐可比李意行严苛多了,王蒨有几处姿势不对,还被她拍了拍,好不容易有模有样地拉着弓,谁成想一个没绷住,松开了弦,弓箭射在了王楚碧府中的柱子上。
众人一番笑闹后,王蒨厚着脸皮向长姐借来了书籍翻阅。
她对政事可谓一窍不通,这会儿翻阅起长姐读过的书册,即便四处写着随记,可看在王蒨眼中,仍然是晦涩难解。她长叹一口气,点上了白蜡,告诉自己万事开头难。
今日李意行病倒,王蒨也没让下人帮忙,自己在房内摸索了半晌,将衣裳一件件穿得妥帖,发髻也是自己挽了起来,样式很简单,但也没什么不妥,若非时辰赶得紧,王蒨甚至想给自己再试着上个妆。
王蒨相信读书亦是如此,勤勉不懈总有回报,因此,她才书房内坐到子时才打着呵欠回寝房。
寝房外的壁灯吹灭,房内只留了一盏微弱的油灯,李意行靠在软枕中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拧着眉一动不动,好像又发起了低烧。
王蒨见他睡在角落里,也懒得再把他叫醒,褪去鞋袜上床,二人中间隔得很远。
油灯飘忽,被她吹灭,房内一片昏暗,王蒨侧着身子,盖着被子快要睡着,李意行又不死心地叫了声:“阿蒨。
王蒨累得要命,实在不想争辩,没有理他。
李意行自她背后拥住她,语态温柔:“阿蒨,我思前想后,这会儿不是和离的好机会。”
王蒨不得不睁开眼,她试着去让他松手,也只是徒劳,只能任他抱着:“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的身上很烫,是因病才会如此,声音听起来倒没什么不妥:“成婚一个月就闹着和离,历来是没有这种事的,何况你我二人还是指婚。”
“我明白你恨我,讨厌我,但此事再缓一缓,好不好?”他近乎于哀求她。
可王蒨还是不愿意:“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意行撑着身子看她,二人的面容在夜色中无限接近,他漂亮的眼睛里有些痛苦和难以分辨的意味,掺杂在一起成了疯狂地执念。
“你不想看到我,过两日我就会回临阳城,”他说着,歪头看她,“谢氏的人蠢蠢欲动,你阿姐随朝听政无非是想分一杯羹,这会儿你我二人还不是分离的时候,你仔细想一想,阿蒨。”
王蒨听到他说要走,才清醒了些:“分居吗,也成,什么时候走?”
一个在临阳一个在洛阳,王蒨怎么想都觉着很舒坦。
没料到她如此决绝,李意行轻笑:“等我病好了。”
她将他推远了些,重新合眼:“你既然要走,能不能将我身边的那些眼线也一同撤走?谁愿意被天罗地网地看管着,很恶心。”
她的语气很平淡,不知是累了亦或是已经接受,李意行却感到一阵阵心惊。
他脑海中疼痛不堪,混着低烧还有一股恶心感,好像是在嘲笑他自己。李意行在她身边坐了半晌,忽然说道:“夫人,我不会再那样对你。”
“你是说不会把我关到笼子里,还是不会命人监视我?”王蒨越说越愤懑,连忙止了话语,拉着被子想要睡觉。
李意行却道:“我不会再伤害你。”
这人像疯了一样,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仍在做着不知今夕何夕的美梦,王蒨懒得理他,实在没有话想跟他说了。
室内静了半晌,李意行不知在想什么。
“真的想离开我?”
问完,他又生怕听到那个答案,伏身想要抱一抱她,王蒨却会错了意,惊恐万分,下意识给了他一巴掌:“滚开。”
李意行错愕地顿住动作,这一次的力道比从前床榻间的小打小闹厉害得多,她真是恨毒他了,从来和颜悦色的王蒨被他逼到了这个份上。
其实王蒨动手之后也有几分害怕,她从来不会这样,可是李意行实在是太烦人了,她又不是一点脾性都没有。
他应该会觉得很没面子吧?王蒨惴惴不安地想,又安慰自己不应该心虚,做错的人不是她,是李意行。
夜色中,李意行伸出了手,王蒨忐忑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只是替她理了理锦被,自己则下床了。
“我在这里你必然睡不好,阿蒨,你歇息吧。”
受了一巴掌,人还起着烧,额角的伤也没痊愈,李意行的面色似乎不大好,但到底月夜模糊,王蒨看不清楚,只见他披着衣袍走出了房内,又轻轻带上了门。
就这样走了。
王蒨不可思议地看了房内,放心下睡了过去。
那头的李意行换了间厢房睡,公主和世子必然吵架了,这是府上下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可谁也不敢问出口。
闻山正守夜,见世子往厢房去,脸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吓得一个哆嗦。
他狗腿一般跑了过去,本以为会见到世子满面怒容,没料到他除了眉心微拧,神情尚算不错。
闻山傻眼道:“世子,这是……可要拿些药膏来?”
李意行这才回神,他竟思索了一番才颔首:“去吧。”
闻山很崩溃,他想起那天夜里世子脖颈间的勒痕,又见他如今额角和脸上受的伤,忍不住怀疑莫非是王三公主关上门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如果真的是,世子也不该一脸从容,他脾性哪有这样好?
欺负一个还在起烧的人,公主怎么也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
他们夫妻二人究竟在唱哪一出,闻山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十分不安。
他去寻人拿了涂疤消肿的药,给世子送去,关门时见李意行独坐于房内,看着夜色轻声叹息,身影清瘦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