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鸣一愣,心里将他这话逐字读了一遍,看着他憋闷的神色,倒是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他勾起燕惊雨瘦削的下巴,微微凑近了一些,含着几分懒散的笑意半真半假的问,“你这小子,脾气大的很。你可知邪宫宫主究竟代表什么?”
燕惊雨被他笑容摄了一下,嘴角抿了抿,移开视线,闷声闷气的答,“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季无鸣笑容淡了一些,收回手倒了杯茶,托着茶盏手指指了指他,“你瞧,你也晓得。先前同大魔头吃面,如今同大魔头吃茶,天下人人得我而诛之,你不趁我此时内伤未愈杀我,更待何时?”
最后四字落下,他唇角泛起讥笑,眼中潜藏多时的杀意霎那迸溅而出,明明未着武器,却仿若有一把出鞘的利刃悬于颈间。
杀气中心的燕惊雨立刻就绷紧了肌肉,内力在经脉中自行运转起来。
就在季无鸣以为他要动手之时,少年却只是埋下了头,声音沉闷的道:“你不是。”
季无鸣有些错愕:“我并非好人。”
燕惊雨:“我也不是。”
季无鸣:“……我杀过许多人,有些人该死,有些人罪不至死,有些人想要杀我被我反杀之,也有些仅仅是形势所迫,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无辜枉死。有人被我所杀,有人因我而死,我早已罪孽深重,死有余辜。”
“我也是。”燕惊雨抬眸直直的看着他,声音发沉发闷,细细听来竟有些沙哑。
季无鸣看着他深色的瞳孔,莫名从他眼中看到了几分悲伤。
季无鸣顿了顿,未曾深想,话已出口,“你是刺客?”
燕惊雨眼瞳睁了睁,抿紧唇沉默不言:“……”
季无鸣却已经有了判断,“你先前说你长于南疆,我恰巧也在南疆待过数年。我瞧你身法轻盈,一招一式大开大合皆是杀伐果决,显然精于暗杀之术,而微雨楼建于南疆,以悬赏暗杀在江湖闻名。”
“想来你当年流离失所,定是机缘巧合拜入了微雨楼。”
季无鸣看他默认的样子,忍不住调侃,“微雨楼刺客皆以代号承接悬赏,代号顺序越前代表暗杀之术越好,代号后的刺客并不固定,彼此之间按照强弱排名,排名前列方才有楼主以十二地支赐名。不知惊雨在微雨楼中排行多少?”
燕惊雨脸色窘迫,半晌才道,“……我十四五便已离开微雨楼,并未完成多少悬赏,即无代号也无名气。”
“如此。”季无鸣端起茶盏,倒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自他声名鹊起,多少人悬赏过他的项上人头,然一次又一次,悬赏金额不知往上翻了多少,至今仍高挂榜上,无人拿下。微雨楼向来赚钱不管敌我,白微雨更是如此,便是她自己的巨额悬赏也敢挂在楼里。
因此,季无鸣同微雨楼刺客交手过多次,以弱到强,上代十二地支中的卯被他当场斩杀,这才断绝了前赴后继的刺客。
燕惊雨在天机谷中待了三年,终日被琐事烦扰,虽说不至于功夫不得寸进,但一身杀气肯定是会被磨练,不如以前重。
季无鸣判断,燕惊雨要么是排行前列的刺客,或许还是十二地支之一,要么就年纪尚小,出山少,还未进入排名行列,不曾扬名。
听他回答果然如此。
季无鸣轻啜茶水,心中所想面上半点不显。
燕惊雨似乎是沉郁太多年,一朝遇上看破他的身份又不鄙薄的人,便忍不住想要倾吐心声。
他闷声说道,“燕南行并不喜我,也不愿我用这一身功夫,才将我送入谷中,让我磨去戾气后才能归家,不若,便当他幼子在十数年前已经死了,不准我再回南宁。”
燕南行便是燕惊雨和燕归天的父亲。
季无鸣眯了眯眼,毫不客气点评,“姓燕的自诩正派,侠名冠绝天下,可我看不过沽名钓誉之徒。”
一点都未因是燕惊雨的父亲而言语收敛,反而更加肆意毒辣。
燕惊雨抬眼,并未生气,反而流露出浅显的欢喜,认真点头,“嗯,我也不喜他。但母亲和大哥都待我极好。”
两人说话间,气氛逐渐转好,丝毫没有先前蓄势待发之感。
燕惊雨离开之时,走到门口又停下,欲言又止,有些迟疑的道,“老头给你的香,你不要再点了,我闻得出,掺了软筋散。”
季无鸣神色莫名的看他,“老头不曾给过我香。”
燕惊雨面露不解,“可我分明闻见……”
季无鸣想起先前只有小春来点过熏香,脸色一变,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冷着脸色出了门,在门口四顾,才从门下地缝中寻到一截快燃尽的熏香。
这香放的巧,不仔细寻找并不能看到,难怪燕惊雨只闻其味却四顾不见。
燕惊雨肯定道,“是软筋散。”
“好啊,原是家黑店。”季无鸣冷笑了一声,将香丢在地上。
二人匆匆下楼,果见桌上杯盘狼藉,三个都昏迷不醒,燕惊雨撇了眼,眼神流露出不明显的疑惑,不过他并未出声。
柜台空空如也,后厨倒是动静颇大,最先说话的是个陌生的男人,他道,“先前那后生进来可吓煞我也!幸亏我平时将东西收检严实,否则便露馅了。你个恶婆娘,平时机灵,那会儿怎不晓得多拦着点。”
“我哪拦得住?”老板娘拉长了嗓子骂道,“你不瞧瞧多凶神恶煞的主,他直奔厨房而来,我能怎么办?只能盼望着你机灵点。”
“爹爹,娘亲,你们别吵了,我饿了。”软糯的女孩声音听起来天真娇憨。
她一说话倒是将老板娘的火力吸引了过去,“你个死丫头,叫你多事。我让你拿衣服给他们,你偏偏偷拿我压箱底的那件。等会宰那女子时,给我把衣服先扒了,若是沾了血腥,仔细你的皮。”
“好嘛,我便是瞧她好看的紧,只那衣服能勉强配她。”
“你这死丫头什么意思?”老板娘尖声喊道。
小春立刻告饶,还提主意道,“娘亲,她穿来那件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看着比这件还好看嘞!”
“最好是。”老板娘哼了一声。
小春趁热打铁,“她的皮囊和眼睛我着实喜欢,娘亲,等会受个累,剥了给我罢。”
“眼珠给你就是,皮囊你要着作甚?我瞧那皮囊也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