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季无鸣飞快的抽回视线。
燕惊雨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他只知道江绪将刀架在了季无鸣肩上,当即目呲欲裂,铁环往前再压,彻底贴在了皇帝的劲动脉上,他阴沉的怒视江绪,视线恍若把锋利的匕首,要将江绪那只握刀的手齐腕斩断。
皇帝被半放倒在车厢里,肩膀抵在车壁上,即便被人用利器抵住了喉咙,看起来也还是镇定自若的。
或者说两个被挟持的人质都十分的镇定,反倒是两个拿着武器的,对视在起,眼中的焦躁都快燎到起烧成堆了。
皇帝眼睛往下方斜了眼,看到了上年端平绷直的手腕,不慌不忙的开口,“你二人当真打算弑君?”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季无鸣端着茶盏,派岁月静好的模样,脸上笑着,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冰冷的仿佛三月的春江水。
“陛下,你太高估罪民了。”开口竟是连自称都变了,“陛下可知,您轻飘飘的个决定,无尽崖战,斜阳宫死了多少教众?”
“他们虽身在漠北,虽大多是孤儿出身,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人,也不曾体会过中原的繁华昌荣,可他们也是大周的子民。然则大周之主漫不经心的句话,便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皇帝脸上敛了笑,声音往下沉了两度,“当年你的父亲季正寒,为了中原武林的太平,带着你母亲远走漠北;后来你的兄长季无鸣,亦是在漠北庇护边民,朕以为,你同他们样,都是大节大义之人。”
季无鸣不知道他父亲举家搬迁漠北是因为什么,但他自己常年待在漠北,是为了给父母报仇雪恨,庇佑便民不受欺辱,只是顺手而为之事。
他并不想接皇帝扣过来的那顶大帽子,直言道,“陛下言重了,罪民不过是个小人,哪看得到那么多大节大义。”
“于陛下而言,天下之大,江山社稷为重中之重,为了稳固社稷,放弃些人些事是必要的手段,陛下站得高看得远,做的决定自然也都是大方向得;可于罪民而言,锦绣江山固然美,却已经有无数人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为其奉献终生。罪民不曾有什么匡扶社稷得远大报复,所作所为只有眼前看到的。”
“而我看到的,是无尽崖得血流成河,是我兄长的尸骨无存。”
皇帝沉默下来。
季无鸣扯了扯嘴角,语调颇为讽刺,“十年前,季远为篡夺我父亲的教主之位联手叱罗婵,使我父母埋尸漠北,当时季远也未曾亲自动手,他‘不过’是背地里出谋划策,将我父母引去了漠北罢了。陛下而今所为,与季远有何差别呢?”
“陛下莫非觉得,我教众死伤数百口,我还要感谢您帮我清理了‘杂鱼’?”
季无鸣刻意加重的“不过”和“杂鱼”两个词,让他平静无波的音调,听起来尤为刺耳。
江绪没忍住皱了皱眉,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嘴唇,吐出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过了。”
季无鸣眼神微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帝:“……”
“朕承认,无尽崖事是朕草率了,但当时确也别无他法。”皇帝使了个手势,让江绪将刀收回去归鞘,燕惊雨沉默了会,也顺水推舟的挪开了铁环。
江绪和燕惊雨两人都没有犹豫,个守在皇帝边上,个退回季无鸣身边。
季无鸣在燕惊雨回来的瞬间,立刻就不动声色的把抓住少年的手,指腹在他凸起的骨头上微微摩擦,带着安抚和几分不明的情绪。
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很有韧性,指腹和掌心都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在手背皮肤摩擦带起片细密的痒。
燕惊雨眼眸微闪,紧张的身体僵硬,掌心出汗,耳朵尖悄悄红了片。
皇帝被扶坐起来些,后背靠在车壁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他扬起头,神色莫名,“季蛮,你大承国占有多大的片领土吗?你又知道漠北之外有多大的地域吗?”
季无鸣看了他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道,“大承过以云山为界限划治,偌大漠北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他的领土,领地面积比边境两个州加起来都要大。”漠北和西域这两块地方,虽然天气恶劣物资贫瘠,却有着广袤的领土面积,加起来整个大周国版图的二又二分之。
虽然是附属国,但是领土归属并不属于大周。
季无鸣顿了下又道,“不过草民见识浅薄,并不知漠北之外还有什么,只知道,似乎有个罗刹国。”
“你也知道罗刹国啊。据说他们国家的雪,下的比北方的还要汹涌。”
皇帝短促的笑了下,面容就重新严肃起来,“游牧之族茹毛饮血不堪教化,每到冬天,不知道有多少的边民会被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劫掠杀害,甚至不乏有官兵伪装其中。他们表面上与我们进行着贸易,背地里却时刻觊觎着我中原的繁华。”
“漠北,是大周的心腹之患,也是大周开阔国家贸易的绊脚石,早晚要除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朕计划在三年之内,以兵不血刃的办法,彻底除去大承国。”皇帝恳切的看向季无鸣,“朕治理的是个国家,总是有顾念不到的地方,但朕所做出的任何个决定,出发点绝对是为了大周,为了更多人的利益。”
季无鸣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却觉得更为发凉。
他轻笑着道,“陛下要的是青史留名。”又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皇帝皱眉:季无鸣却不想再就这个让他不舒服的话题继续掰扯下去,道,“陛下心中自有沟壑,我等小人哪能揣测圣心。”
皇帝番话被堵在喉咙口里不上不下,套了这么久的近乎,却被句“揣摩圣心”给打发了,顿时有种心梗的感觉。
他眼神转冷了些,收起多余的表情,板着脸盯着季无鸣,“季蛮姑娘甚是大胆,如此激烈陈词顶撞朕,真不怕朕治你罪?”
季无鸣不仅不怕,甚至还敢再来次,不动声色的笑道,“陛下自有和野心相匹配的帝王胸襟,又怎会因小人直言不讳便与我计较?岂不有失威仪。”
换句话说就是:你现在责怪我,对得起你刚才的自夸自擂吗?
皇帝:“……”虽然他本来就没打算治罪,可就是浑身不得劲。
季无鸣阴阳怪气的讽刺了番,没有做的太过,以免真的热闹皇帝,引起杀身之祸。
还不容易追着叱罗婵到了这里,现在连父母血仇都没报,怎么能就这么平白送了条命?而且他死也就死了,燕惊雨方才少年,正能受他连累。
季无鸣将杯中冷却的茶水饮而尽,茶盏轻轻搁在几案上发出声“咯噔”的轻响。
“六扇门的叛徒是谁我并不在意,我只想要叱罗婵的项上头颅。”
皇帝终于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自然可以,我也不妨告诉你,咯尔丹带来的那件重要的东西就是——”
季无鸣做了个打止的手势,他已经猜到了,“能让叱罗婵千里追杀,不惜潜入皇城脚下行凶的,只有件东西。”
当年因为那件东西,叱罗婵杀了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