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之学,我没有福气一读,但管子的《九守》却是读过的。用赏者贵诚,用刑者贵必!跟你方才说的两句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赏人,固然要信,要诚,但用刑,不是正,而是必!战场上哪里有时机去细论公正与否,只要违了军令,必然要行刑!”
徐佑双手扶着案几,上身前倾,凝视着詹文君,一字字道:“可这是郭府,不是军队,这里是明玉山,也不是战场!”
詹文君并不退让,星辰点缀而成的双眸几乎可以完整的映出徐佑脸部的形状,甚至在某个刹那之间,似乎能闻到对方扑鼻而来的气息。
暖,且淡,
只是,很好闻!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詹文君清澈中带点悠远的嗓音响起在耳边,道:“郎君若治《易经》,当知圣人所言不虚!”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
这是孔子在《系辞》里的原话,徐佑往后坐回,苦笑道:“郭氏是豪富之家,经营遍及四海,一生荣华享之不尽,可夫人却为何总是有种朝不保夕之虑?居安思危,可以,但杞人忧天,却大可不必!”
詹文君眼神中露出一丝疲态,慢慢的垂下头去,良久,喃喃道:“你不懂的……不会懂的……”
第七十一章 不可逾矩
徐佑突然有点心疼,詹文君这等坚毅果敢之人,若是露出脆弱的一面,必定是身心都在经历着极大的煎熬。
为了郭勉不被刺史府羁押?
为了詹氏不被天师道吞并?
抑或,是因为某种更可怕的缘故?
他的手微微一动,想要伸过去握着佳人的芊芊玉手,好给予一点点的温暖和支持。
但是不能!
不能逾矩!
两人对坐无言,一种心思,两样闲愁!
白烛服,十书掌管泉井多年,心性之定,我所不及,更不可能动摇她的心志,松口放过百画。”
根子原来还是在十书身上,詹文君如此忌惮这个侍女,不知道是何缘故?
徐佑奇道:“十书我见过一次,言语淡薄,举止稳重,看不出是如此大胆之人,连你的命令都敢违抗?”
詹文君苦笑一声,无奈道:“十书是家舅从金陵带来的人,向来倚为臂膀腹心……我到郭府之后,家舅逐渐将府中权力移交到我的手中,也许因此让十书觉得不快……此乃家丑,本不该说与郎君知晓,但事已至此,也无隐瞒的必要了。”
徐佑更加奇怪,楚国等级森严,一日为奴,终生为奴,除非主人肯放你出籍,否则生生世世,都是人下之人。十书身为奴仆,竟敢同主母争锋,虽然恶奴欺主,自古不鲜见,但那也是因为主弱无才而受欺。詹文君何等心智,芳华正好,岂是易欺之人?可偏偏十书却能把控泉井,步步紧逼,囚也由之,杀也由之,倒是罕见的有上进心。
莫不是郭勉跟这位十书小娘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床笫之事,所以睁一眼闭一眼,任由着她欺负自己的儿媳妇?
徐佑摸了摸下巴,只是看十书的相貌,跟宋神妃简直天壤之别,应该不合郭勉的口味啊。
此事真是奇了!
詹文君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不会再继续深入,所以徐佑也不好追问,决然道:“请夫人召十书来此,我有办法让她放过百画。”
十书从苦泉中出来,望着门外的万棋,道:“夫人找我?我正在审问百画,若是没什么要紧,请回禀夫人,我稍后再过去。”
从石门后传来淡淡的血腥味,万棋的手紧了一紧,冷冷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十书的身体,去探究苦泉中的一切。
传闻中苦泉有十三种刑具,很少有人能够挨到第十种,不知道百画此时此刻,正在经受什么!
“夫人急召,耽误不得!”
十书看了看万棋的脸色,回过头道:“锦绣!”
锦绣应声出现,恭敬的道:“女郎有什么吩咐?”
“我去见夫人,接下来的审讯由你主持。切记,事无巨细,要仔细验证,不可稍加疏漏!”
“诺!”
万棋第一次这么想狠狠的打人耳光,强忍着动手的冲动,转身先行离开。
锦绣噗嗤一笑,道:“瞧她的神态,简直肺腑都要气炸了。哈,莫非还想劫狱不成?借她三个狗胆!”
十书淡淡的道:“做好你的事!”
锦绣笑容一敛,扑通跪下,额头贴地不起,惶恐道:“诺!”
两个婢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十书从胡床上下来,虽然詹文君已经多次说过不要她行大礼,但还是坚持着推开两女,双手交叠伏下,跪拜道:“夫人深夜召见,不知为了何事?”
詹文君表情冷静,道:“坐下说吧!这是徐郎君,你们见过的。”
十书起身转向徐佑,似乎对他深夜出现在詹文君的闺房毫不惊讶,微微颌首,道:“徐郎君!”
徐佑笑道:“不必多礼!”
等她入了座,詹文君开门见山,道:“我跟徐郎君商议了一下,一致认为百画的事还有待商榷,所以特地找你来谈一谈,再听听你的意思。”
十书默不作声,片刻之后,道:“夫人,百画是不是真的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受人挟持,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但不管真相如何,她背逆家族,已是定案,泉井自有法度处置!”
言外之意,人交到了泉井,就不该詹文君再费心过问。詹文君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道:“你是说我多事了?”
十书垂下头,道:“不敢!夫人现在身系郭氏生死存亡的安危重担,既要救郞主于不测之中,还要防止詹氏落入天师道之手,殚精竭虑,已是身心俱疲。婢子无能,不能为夫人分担劳苦,若是连百画这样的区区小事,也要劳烦夫人数次动问,实在是罪该万死!”
这丫头好口才!
徐佑暗赞了一句,插话道:“上次一见太过匆匆,没有来得及好好说话。今天是我厚着脸皮拜托夫人请你过来,倒不是想要干涉泉井的法度。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