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顺着枷锁一滴一滴往下流,沾染血渍的青石地上散着几颗血淋淋的尖锐牙齿,被锁于木架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半睁着无力的双眼,满布鲜血的白色圆领中衣上是一条条鞭痕,桌案上的刑具乃是它狱中从未有过的。
狱卒拍了拍那张青筋爆满而涨红的脸,转身叉手道:“中丞,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浇醒他!”来俊臣将已经变凉的铁烙放回火炉中,“慢着,”旋即走到桌案前将一罐盐抛进清水之中,“泼吧。”
“喏。”
伤口的灼烧让木架上昏迷之人再次痛醒,面目狰狞的眼里满布血丝,牙关咬破也未能让这疼痛减去半分。
来俊臣走上前,望着垂在铁链上的双手,关节处还有血淋淋的夹横,旋即轻轻抬手触碰,因为疼痛,手便骤然缩起,来俊臣转身将火炉内重新烧红的铁烙再次拿起,抵到受刑之人眼前,火红的颜色与离近时的高温都让他为之恐惧。
“只要岑公子在这份供词上签字,便不用再遭受这锥心之苦。”
受刑之人乃岑长倩之子岑灵原,眼前来俊臣所展开的供词上写了十余人之名,字字醒目,“司礼卿欧阳通,鸾台侍郎乐思晦,同鸾台凤阁平章事格辅元...与文昌右相岑长倩通谋,意图谋反,”岑灵原再次坡口大骂,“我父为人忠贞,一生为朝效力,你这个奸佞...”
烧得透红的铁烙与血肉贴合在一起,青烟从身体上冒出,一股腥肉烧焦味顿时从人身上飘出,因为剧痛而使得双手紧攥青筋暴起,岑灵原痛苦的挣扎着身躯,“我招,我招!”
饱受折磨下,岑灵原几乎将要精神失常,再也忍受不住痛苦的向酷吏妥协,“我招,我都招。”
目的达成,来俊臣微笑着将铁烙扔回,“公子果然是聪明人。”
“来人啊,替岑公子备一身干净衣裳,去通知肃正台其他御史,就说罪人招供,让他们来做个见证,这份供词,乃是反贼岑长倩亲子所招。”
肃正台的公堂之上,数名御史坐于两侧,岑灵原被狱吏拖至堂上,虽换了干净的衣裳,可是仍没有完全掩盖血迹,主簿将供词拿出摊在地上,狱吏松开岑灵原,岑灵原爬上去伸出颤抖的手,蘸着朱砂在供词上按下手印,又接过主簿所递来的墨笔,歪歪扭扭的签下了父亲替自己所起的名字,字成笔落,掉落的墨水差点将供词染黑,幸而被眼疾手快的主簿抽走。
岑灵原蜷缩于地,痛哭道:“父亲,孩儿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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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
“狄相,凤阁舍人王瑾晨到。”
“让他进来吧。”
“喏。”
几位宰相接连入狱,政事堂的面貌焕然一新,“见过相公。”
狄仁杰抬起头,眼里中所印的年轻官员让原本因陷入朝中暗斗而困扰万分的老臣欣喜万分,“士别三日,非复吴下阿蒙。”
“下官只是比那些士子的运气好罢了。”
王瑾晨的回话,似乎对这个明争暗斗的朝堂充满了厌倦,狄仁杰皱起白眉不悦道:“这世上哪有一帆风顺之事,若连小小的挫折都遭受不住,何谈前程,还是说,汝甘愿做一个平庸无为之人?”
“能守住在意之人与所亲,下官倒宁愿做一个庸人。”王瑾晨回道。
“庸人即是人下人,人之一生虽不过百年,可百年之期谁又可知中途会发生什么,一旦不测,庸人连自救都无法,又何谈去救人呢,王舍人成家,内宅之贵不也全靠身上这件衣裳所赐吗?凡是都有两面,利弊皆覆其中,老夫知道你在寒心圣人的选择。”
“相公两度救得下官,有些话,当着相公的面下官便直言了,诏书皆出自下官之手,下官这把天子之剑已是沾满了无辜之血,如今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天下安宁,再无纷争。”
狄仁杰听着也颇为无奈,“凡是总有因,不会无端起风,谁都想安宁,所以才会有明哲保身,你不问问老夫,为何会施救于你却在这次连坐之罪上袖手旁观吗?”
“下官不用问也知道,前事,并非是天心,故能救,而这次,入狱者皆为那日公堂反对圣人立武姓宗室储的唐家老臣。”
狄仁杰起身,“子玗比那些胡须花白活了半辈子的老臣还要通透。”
“下官不是通透,只是畏死,不想撞得头破血流乃至丢了性命,所以不会贸然前行,下官钦佩圣人,但有些做法并不赞同,就像此次西征,大军过境如同儿戏一般。”
房间内只有朱紫一老一少两个官员,狄仁杰背着手来回走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亦不知其惑。”
“相公,武成殿圣人召见。”内臣走至政事堂深处的房门口唤道。
“好。”狄仁杰应道,“心中有所惧怕,行为才会受限,谨小慎微没有什么不好。”
王瑾晨转过身,看着朝门口走去的紫袍,“狄公说的没错,庸人连自救都不能,下官畏死,不过也是因为无能,右相与格相之事...”
狄仁杰朝身后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迈步,“老夫会劝说圣人的,如果有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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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坊——
“吁。”
“主人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长安将王瑾晨扶下车。
“鸾台事少就提前赶回来了,今日张御医来了吗,夫人可好些了?”
长安摇头,“仍没有起色。”
王瑾晨揪着一颗心,准备迈入宅中,旋即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可是王舍人?”
王瑾晨回头,心情复杂的挑起英眉,“格夫人?”
妇人为格辅元之妻,随后跨上石阶走到王瑾晨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泣涕涟涟的哀求道:“夫君与子乃是遭人陷害,妾实在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了,王舍人亲近圣人,恳请舍人出手相助。”
王瑾晨还念着端午时格夫人的温柔倍感温暖,以及好心送伞的感激,连忙将人扶起道:“夫人,先起来说话。”
“妾寻到夫君昔日的门生与同僚,皆如看到鬼神一般害怕受牵连而将妾拒之门外。”
近日一直阴雨绵绵,为初冬的洛阳城增添了几分寒意,王瑾晨将格夫人请进屋中,长安拉着王瑾晨,凑在耳畔小声道:“主人,案子尚在审理之中,格氏此时仍为乱党,您才从肃正台九死一生,若此时再插手...”
“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才走到庭院,格夫人擦着泪眼又是一拜,“还请王舍人善心。”
“夫君。”拱门内走出一个披着狐裘脸色苍白为婢女所搀扶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