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人多少松一口气的是,这场看不见烽火的战争最终还是以沉宴的继位取胜结束。
大约也知晓自己的败势,从沉宴登基之后,安王爷就很少再上朝。前几日听说,又在八十七岁高龄下生了重病。
这下,恐怕更是颓势难挽了。
“兴许……这会是盛泱的希望。”
林昆轻轻说道:“老天有眼,终于出现这样一个机会。安王爷逝后,当今圣上也与先帝不同,他是一位勤于政事、宽仁温和的好君主——或许盛泱的时局,到了能够改变的时候了。”
三月的春风轻轻的吹拂着,林昆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晃。
他的眼睛微微带着笑,李斯年伸手轻轻抚了一下,说道,“噢,是吗?”
“不过这些我并不太关心,我只想知道你以后能不能有更多的时间休息,不用再彻夜看案卷。”
林昆挑眉,笑了一下,问:“噢,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暗暗地表示我对你有所忽视吗?”
李斯年仍是笑,与林昆鼻尖对着鼻尖,又替他捉住了一丝散下来的碎发,挽回耳后:
“没有。任何时候,你对我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有抱怨之心。”
他们并肩走出御史台,路经琳琅书院的时候,深深的竹林在风中发出窣窣的轻响。
李斯年听着这熟悉的竹林风声,林昆却倏然说:“再过几日,我就要在这里待满十年了。”
他的语气里带有喟叹和惋惜,很轻地,说不出什么意味。
好像听着这风声,也听到了这十年来时光倥偬的轻响一样。
“是。”
李斯年说:“人这一生,本也没有几个十年。”
林昆微微翘起唇角,说:“我还记得,当初第一日走进琳琅书院的时候,是老师将我领入学堂。”
“他在课堂上写下一句话,告诉我们一生都需谨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门口的罗刹像,是你们内心的神。但凡有问心抱愧者,行不德不善者,莫如我琳琅书院,也不配拿起这支春秋御史笔!!’”
林昆呢喃念出,那一刻,他的声音仿佛和韩御史的话重合在了一起,隔着遥远的时光遥遥相应着。
“你有想通你那个困扰的问题吗?”
微微转头,李斯年从侧面注视着林昆清澈干净的眼睛,问:“是救一人还是救千万人,是保生者安宁还是亡者公义。”
林昆微顿,但随即他摇摇头,说道:“没有。”
“但是我不必等到想清的时候再行路,在这一路求索的途中,也是我寻找答案的过程。”
李斯年莞尔,轻轻拥住了林昆的肩膀。
林昆的腰间缀着玉佩挂饰等物,随着他的步伐,同时有一只小小的明珠在其间摇晃着。
那是明月心。
李斯年送给他的,越在黑暗境地、越不掩光芒的明月心。
后来,四年过去,林昆死去了。
他在万人唾骂的刑场上,忍受着一刀一刀切过肌肤的利刃,陪伴在他身边的最后一样东西,便是这颗明月心。
他手心死死攥着指头大的明珠,血迹将它染污,他注视着越来越暗下来的天空,在明月隐约透过乌云遮蔽的那一刻,终于解脱般吐息出最后一口气。
安宁地同这人世告别。
他一直没有想清楚一个人和千万人放在天平的两端时应该怎么选。
用一个人的冤屈和公义,换千万人的性命值得吗?
但是后来他终于不必再挣扎迟疑,因为这个被放弃的人是他自己。
他愿意。
云华二十三年的初春里,林昆和李斯年走在明亮未熹的三月中,穿过柳枝低垂的大坝,笑着说起盛泱的未来。
那时候安王爷已死,盛泱虽然已经成了一滩被掏空的烂泥,但他们相信这时事情又出现了转机。一切还有好转的希望。
四年后,崇信三年的初雪里,林昆孤独地死去。
这世间很少再有像他那样喜欢苏合香的人。一身雅致士子服的如玉公子,人世再也没有了。
原来轰隆隆向前的历史车轮,从来没有停滞下来过。
一切看似有存的希望,都不过一场巨大的临终仪式前,短暂的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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