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为了儿臣杀了人, 可曾问过儿臣的意思?父皇该是知道, 儿臣最不愿看到血腥了。”
“父皇说您与宸妃娘娘用心良苦, 可儿臣从小就只知道母后才是儿臣的母亲, 从不知什么宸妃。我与母后做母子二十七年, 母后虽严厉, 但却是真的关心我, 爱护我……”
“难道现在,仅凭您的一面之词,就想儿臣认宸妃为母而痛恨母后与嬴家吗?”
“一个是几乎朝夕相伴的母亲, 一个是根本见都没有见过、甚至所有人还都说她与母后有仇的妃子,如今却突然告诉儿臣,其实儿臣错了, 而且错了二十七年……父皇可曾考虑过儿臣的感受?”
“儿臣与顺王都是人, 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您棋盘上冷冰冰的棋子,也不是一个牵线木偶, 可以任你摆布!”
太子吐诉怨愤与委屈, 他委屈得那双唇都颤抖起来, 整个人脸上也满是泪珠。
他素来温顺, 难得这般情绪激动, 瞪着陛下。
“父皇您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可有想过, 那些被你算计的人,都是你的儿子、是你的臣子, 都是替你效忠大康的人!您这样做, 就不怕彻底失去人心吗?”
高宗被骂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软软仰躺在龙椅里,颤手指着太子说:
“反了……反了!你这个逆子,不但不认宸妃为母,你还敢这样顶撞朕……反了……反了……”
“陛下,您消消气。”高亚仁劝着。
高亚仁素来知道陛下身子不好,也是怕他被太子方才的那些话气着,所以忙劝着道:
“殿下这是突然知道自己身世后,一时间接受不了。您想想看,这二十七年了,他都一直认为自己乃是先皇后的儿子,如今却忽然被告知其实他是宸妃的儿子,而皇后乃是他的杀母仇人,这让殿下如何接受得了啊。”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陛下始终觉得很生气,“难道宸妃让他很丢脸吗?”
“还是说,先皇后多么的好,就让他这样恋恋不舍?”他忽然朝太子看去,冷着脸,“想当初你对皇后,也不是十分满意。怎么这会儿,倒是演足了母子情深。”
太子说:“打儿臣小的时候,父皇就不停在儿臣耳边说母后不好,说嬴家不好。儿臣对母后有意见,对嬴家有意见,难道不是父皇提前算计好的吗?”
“是父皇您想让儿臣不满母后与嬴家吧?”
太子也算是彻底想通了,为何打小起,父皇总在他面前教育他,长大后,定不能亲皇后与嬴家。
甚至,还时不时在他跟前说,宸妃当年是皇后害死的。皇后心狠手辣,实在不配为一国之母。
“滚出去!”陛下彻底怒了,“滚!滚回你的东宫去,好好闭门思过。”
又朝高亚仁吼:“你去告诉太子太师太傅,问他们是怎么教太子的?朕把太子交给他们,难道他们就是教太子这样对付朕的吗?”
“陛下,您先消消气儿。”高亚仁笑着,“千万别生太子殿下的气,要不这样,老奴亲自送殿下去东宫,回头再回来伺候陛下。”
“你去吧。”高宗甩袖子。
高亚仁也是有心,他想单独劝劝太子。
陪着太子一道往东宫去,高亚仁落后太子两步,笑着说话前先望了他一眼,这才道:“殿下,您也莫要生气。陛下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您好。”
太子神色木然,呆呆看着远方。
高亚仁说话,他也不答话,只是颇为讽刺的轻笑一声。
高亚仁也是聪明人,见状,便也不再劝,只又说:“殿下,那您回去好好歇着。或许过几天,就能想得通了。”
太子面部表情,只直直朝前走,似乎是并没有将高亚仁的话听进去。
高亚仁一路送太子回东宫,太子妃因为嬴家造反的缘故,已经被圈禁起来,只宋侧妃一个人出来迎接。
见太子神色不对劲,宋侧妃私下悄悄问高亚仁说:“高公公,殿下这是怎么了?”
高亚仁叹息一声,还是不愿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只说:“娘娘好生陪着殿下吧,想必这个时候,殿下最需要的就是娘娘您了。”
宋珂也是聪明之人,一听高亚仁这话,就知道他是不愿说了。
“多谢公公指点。”宋侧妃笑着。
陪着太子回了寝宫,宋侧妃亲自伴在左右,寸步不离。
如今嬴家谋反,太子妃受了牵连被关押起来,日后若是太子登基为帝,那她便是皇后。
想到这里,宋侧妃心情颇为激动,手都攥得紧紧的。
想当初顾家败落,母亲坚持不让她跟着去吃苦,坚持对抗爹爹,解除了她跟表哥的婚约。之后,她又成功做了太子侧妃……
本来她与表哥青梅竹马心心相印,一桩好姻缘被生生拧断,她不甘心。不过,自打嫁了太子,太子比从前表哥对她还要温柔体贴,再加上母亲日日在她耳边说,太子将来可是皇帝,那她将来就是皇妃……就算不做皇后,做个得宠的皇妃也很好。
所以渐渐的,她便也觉得,登到高处做皇妃,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本来只是想做皇妃,但是嬴家造反,太子妃被关押后,她的心也大了。
做皇后,她未必不可。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宋侧妃坐在太子身旁,一边温柔地问,一边小心翼翼端了杯茶过去。
太子对宋侧妃一直很好,此时此刻又只两个人在,他一把将宋侧妃搂进怀里。
“你知道父皇今天跟孤说了什么吗?”
太子情绪激动,搂得宋侧妃很紧。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宋侧妃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宋侧妃眨了下眼睛,“父皇对殿下说了什么?”
太子完全将宋侧妃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现在谁都可以不信,但是绝对相信侧妃……
“父皇对孤说……皇后不是孤的生母,宸妃才是……”他“呵呵”笑了两声,“父皇瞒了孤好久,这般精心算计,真是害苦了孤。他又何尝不是害苦了顺王……顺王亲手杀母,哈哈哈,顺王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皇后……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宋侧妃也吓得不轻,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殿……殿下?”她结结巴巴的,“您在说什么呢?您莫不是……莫不是糊涂了吧?”
“糊涂?不是孤糊涂,是父皇他老人家糊涂!”
太子忽而变了个人似的,声嘶力竭起来。
“他老人家若不是糊涂,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殿下,您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侧妃吓着了,“您小声点说话。”
太子满面绯红,止不住生气。
宋侧妃缓了会儿,才抬眸望向太子:“殿下,您真的是宸妃娘娘的儿子?”
太子蓦然看着宋侧妃:“孤没骗你。”
宋侧妃却有些高兴的样子,劝着:“殿下,这是好事啊。嬴王如今造反,若您是皇后的儿子,或许将来登基为帝,还有人会私下议论陛下,觉得您身上流着反贼的血。但您若是宸妃娘娘的儿子,您就是清白的。”
“到时候,谁敢阻止您坐上皇帝的宝座?”
宋侧妃高兴得有些忘形,却未曾细想过,太子乃是仁义之人,在他心里,皇位根本不重要。
“爱妃,你怎么能这么说?”太子皱眉,有些失望的样子,“你听到这样的话,难道想到的只有这些吗?”
宋侧妃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忙道:“请殿下恕罪,是妾身失言了。”
太子素来宠爱宋侧妃,见她忽而朝自己请罪,他也觉得刚刚或许话说得有些严重。抿了下唇,太子伸出手去,握住宋侧妃手道:“孤不该朝你发脾气。”
宋侧妃挤出笑,主动靠进太子怀里。
“殿下……妾身会永远都站在你身边。”
自从太子知道真相后,整个人消沉得不行。而且,陛下几次召见他,有心想与他好好谈一谈,但是太子似乎都非常不热情。
最后,连陛下都生气了,指着太子吼道:
“你以为,朕现在只有你一个儿子吗?别忘了,朕还有老三老四跟老五。”又开始嫌弃太子,“你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哪一点像朕?别说定王了,你连老四老五都不如!老四跟老五,平时见到朕,还晓得哄朕开心……”
“你呢?朕病了这几日,你可曾真正关心过一句?”
太子说:“像父皇?像父皇一样将来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棋子吗?还是像父皇一样,只为了一己私欲,就让全天下百姓流离失所?”
太子已经无所畏惧,就算陛下此刻瞪着眼睛看着他,他也还是要说。
“今天这样的局面,不是父皇您一手策划成功的吗?”
“殿下……您……”高亚仁想劝着,但是却被陛下打断了。
“你让他说。”陛下道,“继续说下去。还有什么对朕不满的,都说下去。”
太子真就继续说了:“恕儿臣说句大不逆的话,您根本不配为父,不配为君!”
“殿下!”高亚仁站在一旁都瑟瑟发抖,想提醒,又怕提醒后会被陛下骂,只能压低嗓音说,“殿下你且看看,自己这是在跟谁说话。”
太子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坐在高位上的那个所谓的九五之尊。
高宗似乎也冷静许多,他缓缓动了下身子,目光阴沉沉盯着太子看,半饷才道:“来人,太子言行冲撞朕,带下去,圈禁东宫。若是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宫门半步。”
“陛下!”高亚仁立即跪了下来,求情道,“这可使不得啊陛下。”
太子遭圈禁,这与废太子也差不多了。
废除太子,这可是大事。
“朕意已决,你也不必再为他求情。”高宗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也不激动了,仿佛是放弃了太子一般,“既然觉得做朕的儿子是件可耻的事情,那么想必也是不愿当太子的。”
高亚仁一个劲给太子使眼色,示意他求情,但是太子却跪下谢恩:
“多谢父皇成全。”
这样无情的帝王之家,他早就不想呆了。
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未尝不好。
太子下去后,高宗立即差人喊了定王进宫来。
定王年前的时候在边防营受了伤,但是已经在家休养了数月,如今已经悉数调理妥当。
定王心思深沉,其实未必看不出来,年前城外的那场战役其实有端倪。经不得深究,一旦细细去想,就觉得当初未必就真的是嬴王府的人搞突袭。
但是这些话,定王也只能都藏在心里,他也不敢说出来。
父皇不管他,他就默默养病。
“儿臣参见父皇。”
进了勤政殿后,定王精神抖擞给高宗行礼。
“快快起来。”高宗唤起。
太子不成器,他是心痛又心寒,已经彻底放弃太子了。定王这沉稳能藏得住事儿的性子,倒是与他年轻的时候几分想象,他想了很多,若是太子不争气,扶持定王也可。
于是高宗道:“朕今天召你来,是想问问你,伤养得如何了?”
定王说:“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痊愈了。亏得父皇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去给儿臣看病,儿臣才能好得如此之快。”
对定王说的这些,高宗十分满意。
他点头道:“看你如今的样子,也是好全了。能骑马握弓拉箭吗?”
定王笑着道:“儿臣还跟从前一样,并且听了父皇的话去了城外边防营呆了些日子,如今体质更好了。”
定王也是聪明,刻意提了边防营。
一来是他在边防营受的伤,提醒陛下,是想让他记住这件事儿。二来,定王也是在家呆不住了,想继续去军营历练。
他也算是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怎样,手上有兵,拳头才硬。
高宗自然看出了定王的心思,他从龙椅上起身,负手缓缓踱步拾级而下,走到定王跟前问:“皇儿乃是最像为父的一个儿子,看到你现在,朕想到了朕年轻的时候。”
定王一直以为,他只是顾家的老四,但是听陛下这样说,他心里也有些疑惑。
陛下道:“你真以为自己不是皇子吗?”
陛下忽然这样问,定王一惊,连忙跪了下来。
“儿臣……儿臣不敢。此生若是能做您的儿子,儿臣简直三生有幸。”
高宗呵呵笑:“做朕的儿子,你岂止三生有幸?起来吧……”
定王站起来后,高宗将事情原委说与他听。
“朕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先皇后与嬴家人可不好糊弄,你以为你是替顾王遮风挡雨的靶子,其实你才是朕真正想保护的那个人。”
听到这样的话,定王豁然开朗。
同时,他心里也非常高兴。
“父皇您这样做,都是为了儿臣好。”定王再次跪了下来,“儿臣定为父皇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就免了,你是皇子,自该有人为你赴汤蹈火。”高宗没有明说,但是定王聪明,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太子忽然被圈禁,陛下瞧着似乎是重用顺王,但是定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再说,顺王与他都是妃嫔之子,未必不可一争。
顺王远在前线,而他就呆在父皇身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今自然是他占尽优势。
“既然你如今已经痊愈,那朕也不能让你闲着。边防营那种地方你也不必再去了,朕想让你去别的地方。”
*
太子虽然还没有被废,但是已经被圈禁多日,京城里的权贵纷纷都开始重新站队。
有站定王的,也有站顺王的。
倒是顾家,还跟从前一样,外面再怎么乱、再怎么沉不住气,顾家都不晃动分毫。
柳芙亲自给一儿一女取了小名,女儿叫豆豆,儿子叫苗苗。
大名还没取,小孩子还小,等满了周岁再取大名不迟。
自打顾晏回来后,柳芙便又搬回了于归院。
如今又到春暖花开的日子,她也早早出了月子,常常会抱着一双儿女到处走走。
姐姐调皮讨喜,弟弟安静呆萌,老夫人个个喜欢,每回看到姐弟来,挨个抱都舍不得松手。
白天去老夫人那里玩儿,傍晚回来。
“世子妃近来如何?”
晚上顾晏回来后,柳芙朝她打探徐氏的消息。
如今又几个月过去了,徐氏肚子也大了。祈福堂不安全,顾晏早早便将人转移出来,安排在了一处妥当的地方。
“我又没去看她,怎么知道她如何?”顾晏反问。
柳芙就噘了下嘴说:“哼~指定是偷着去看哩,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晏笑了笑:“我偷着去看,还怕嬴鸿打我。”
如今嬴家投降,转而去打突厥去了,这在整个贵京城都不是什么秘密。
顾晏回来前,嬴鸿曾将妻子托付给他照顾。
这件事情,柳芙是知道的,但是她并不在乎。而且虽然她总是些好像很在意很嫉妒的话,但是心里却是相信他的。
“夫君,你说,这一劫咱们能过得去吗?”柳芙有些担忧。
这一劫,若是过去了,那么往后便万事都好。但若是过不去,那真死了可就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了。
再说,他们若是死了,豆豆跟苗苗怎么办。
顾晏跟妻子保证:“你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好好安安心心陪着儿女,外面的那些事情,不必你来操心。”
“那人家也担心你嘛。”柳芙手勾着他裤带,有些心痒痒的,却也不好意思明说,“你最近总回来得有些晚,往往你回来,我跟孩子们都歇下了。今儿好不易回来得早,你……”
顾晏垂眸笑着,直接弯腰将人抱起,大步朝内室去。
很快,便从边关传来打了胜仗的消息。
嬴家军打败突厥后,顾旭顾昶兄弟也击退了海寇,连连有捷报传进京城。 贵宠艳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