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淡黄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射进来,洒洒落进屋内,度了层柔和的光晕。
敖战躺在床上已经睡去,忽听得楼下传来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的眸子倏地睁开,不及多想,已翻身下床。
正堂里早已经熄了灯,黑暗里静谧无声。敖战下了楼,打开天留客的大门,径直走了出去。
现正值深夜,街道上的小贩早早地已经收了摊,两道了无人烟,唯有缥缈的打更声从另一处街道上传来,又不知沿着去了何处,声音渐小,直至了无。
敖战不知追寻着什么一直往前走,直到追到了城门口,前方一眼看去黑黝黝的一片,却是连半点人影也无。他停了下来,凝神间,忽然察觉了身后,倏然回转过身。
帝江就站在不远处,长身隐在黑暗下,身上的墨色袍子与黑夜浑然融为了一体。
“在找本王吗?”片刻,帝江缓缓开口。
敖战立在原地只静静将他望着,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跟踪有多高明,以帝江的修为,轻易便能看穿他,但容忍他追到这里,看来是故意的。
帝江缓缓走近:“你确实比那个凡人要聪明一些。所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统统都知道了。”敖战抬起头,本来还不确定的想法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帝江了然般点了点头,却是满面的无所谓:“知道也好,这样,便能有多一个人瞒着她,到时候真相被揭穿的时候,本王的埋怨说不定还能再少一些。”
帝江戏谑的笑笑,眼里的笑意却不达底,似乎藏着什么,一时叫人捉摸不透。
敖战隐隐有些恼怒了,垂下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但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所以从一开始就都是鬼王的计策?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非也。”帝江抬头望了眼天际,似乎在思忖着该如何说这件事情,“当初那丫头找到本王的时候,说是希望本王能够将这一城人的魂魄还回来,好让他们能够还阳,重新做人。到底是华胥白氏的后人,骨子里的悲天悯人是如何也抹灭不掉的。只是可惜,这城里的人的魂魄并没有去冥府,而是消失了,消失了的魂魄,这可让本王如何能够还回来,再使他们还阳?”
帝江轻声一笑,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丫头说这话时的神情是那样的认真,对那些毫无关系的人也是真的关心。明明在他看来本该是挺可笑的一件事情,可或许从她那样认真模样的情况下说出来,竟连他都有了几分动容。
只是可惜,那些人的魂魄早就已经散到不知何处去了,怕是拾也拾不回来。故而,他倒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好主意。
李代桃僵!
冥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鬼魂,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投胎的更甚有之。他不过一声令吩咐下去,争抢恐后想要借死人躯壳重新做人,好逃避冥府日复一日惩罚的不计其数,他再略施小法,不过一夜之间,整个乐城便又回到了从前的繁华热闹。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他和卞城王,连阿陌都不知情,一切都瞒得天衣无缝。不曾想,却被东海的这个小子给看出了端倪。
帝江忽然便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惭愧,在这个局里面待了这么久,我竟然是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直到我们找到了公主陵里的魂罐,当我解除禁制后,准备让他们还阳时,他们自己因为维持不住而露出了原有的真身。”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敖战自然也不藏着掖着。
说来也是一个巧合,在禁制解除的时候,那些魂魄还是以孩子的模样出现,可就他准备施法让他们还阳时,有的魂魄就已经掩盖不了本来的面目,渐渐开始显露出原本的真来。
到底不过只是些小鬼,又是在冥府里受了那样多的惩罚,不过是靠着帝江的一点法术才能够幻作孩子的模样,可东方寒设下的禁制里却带了牵制他们的符咒,能够撑到还阳时才露出本来面目已经实属不易。
不过这事他并没有告诉抚徵,反而在其中动了手脚,否则以他的修为,若只是单单替二十二个孩子还阳,还不至于使元气消耗到那个地步。
不过还好,抚徵最后并没有发现。
帝江闻言,略勾了勾唇角:“哦?就凭着这样,你就能够发现整座城有问题?”
“自然不是。”敖战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平视帝江,“那件事情只是让我怀疑,可真正让我起疑心的,还是鬼王你的突然出现。当时阿徵也很好奇,你既不是为了人魔而来,也不是为了阿陌而来,那么目的何在?总不会,只是那么巧合的突然经过吧?”
帝江唇角勾笑,静静听着他的猜测。
“原本阿徵还担心会不会是珝莀找上门来了,可是后来她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如果珝莀有心要找她,那么早在离开冥府的第一时间里就该到这里来看看,可我们在乐城待了这么久,却是连她的身影都没有看见过。所以我大胆猜测了一下,倘若不是一时还没有找来,会不会,是她根本找不到这里。”
初时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连他也被吓了一跳,当时还只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可是越想越不对劲,直到今晚帝江独自离开天留客,他心有怀疑跟了出来,这才看破了其中的关窍。
帝江听得他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便是只是猜测的地方也道出了因由,连贯起来倒也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从而再仔细的打量这个东海的小子,脑海里凭空生出一个感觉,此子若是好好修炼,来日前途或许不可限量。
只是可惜,他的心早已乱了,莫说前途,临了最后能不能保得住命都是很难说。
他向来是看不起天族的,多数仰仗着父辈的仙族小辈通是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拿得出手的其实并没有几个。但是这会儿再看看东海的这个小子,倒是跟以往见过的仙族不太一样,至少就比不久前来冥府大言不惭,然后被他动了动手指头就弄得灰飞烟灭的仙族小儿强得多。
在他看来,东海龙王固然是个不讲义气的主儿,但生的儿子还凑合,有胆识,有智慧,压抑在骨子里的那股劲儿也是叫人欣赏,拉出来与抚徵站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
帝江目露欣赏,定睛看着敖战许久,忽道:“确实是个聪明的。”
言下之意,便是他猜的都是对的了。
敖战急道:“如果这件事情珝莀都不知情,敢问鬼王一句,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千方百计造了这样一座城出来,如果只是看在珝莀的份上,故而对她身边的人也厚待一些尚且还说得过去,可偏偏这件事情连珝莀都不知道,帝江这么做,怕是另有原因。
敖战别的不担心,只是冥府跟天族虽说没有很深厚的情谊在,可多年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制衡之下难免会有旁的交易。
帝江既然已经知道了抚徵的真正身份,那显然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他担心要是哪一日这个秘密被传到了九重天那位的耳朵里,不仅现在的安稳日子不在,恐怕还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
似是看出了敖战的心里的想法,帝江不屑一顾:“本王既然答应了那个丫头让她安生的在人间过个几年,那这个承诺必然算数。本王一言既出,不必看在谁的面子上。”
敖战仍旧怀疑:“真的只是这样?”
帝江侧过了身,侧颜冷峻,再不多说。
敖战忽然松了口气,他信帝江的为人,若是他当真有其他的什么心思,纵使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又能如何?既是如此,帝江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都有了它应该有的真相,敖战心里的重重疑惑也已经尽数得到了解答,当下只觉得心里畅快不少。只是这件事情他可没打算让抚徵知道,其实想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不错,毕竟以一人之力妄想与天斗,实在是以卵击石。
“天色很晚,未免耽搁太久,我得先回去了,告辞。”敖战拱手一揖,转身便走。
帝江忽然叫住他:“公主陵里发现的东西,准备告诉她吗?”
敖战身体一僵,双脚似被灌了铅一般立在原地再难动弹。
帝江的话响在耳畔,直震得他半晌都缓不过劲儿来,愣了许久。
帝江却不欲与他兜圈子,直言道:“白虎印!公主陵里的墓室中,那口漆红棺椁下的白虎印,难道不是被你拿去了吗?”
敖战久久回神,双眸微眯,缓缓转过了身:“你还知道什么?”
“本王还知道,青龙印和玄武印都在那丫头的身上,而白虎印就在你的身上,不止如此,本王还知道最后一枚朱雀印在何处。”帝江嘲弄地牵了牵唇角,“那丫头一直在找的不就是四大神印,好用它们来破开天君设在华胥外的结界吗?若她知道有望收集齐这四枚神印,那你们现在的安稳日子估计就要不复存在了。”
被在乎的东西在被人挑衅,敖战双手紧握成拳,一向温和的他也第一次露出了杀意。
帝江轻哼一声:“这么着急,怕是真的喜欢上了。放心,本王要对付那个丫头,动动手指就可以,还不必费那些心思。”
敖战紧握的拳头忽的松开,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目的。
“等到那丫头改变主意想要最后一枚朱雀印的时候,记得告诉她,让珝莀来找我。”
落下这句话,帝江已经化作一缕黑烟凭空消失在了夜色下,只余敖战仍怔在原地,思忖着他话里的意思。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