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急,擦着耳边掠过,掀起落叶纷飞,飘飘落地。
抚徵阖眼待风止,临了,方睁开眼。
“一路跟来,可是有话要说?”
抚徵浅笑,不卑不亢:“焉知不是鬼王刻意引我来此。”
故意显露行踪引她追来,若非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王,又怎会叫她瞧见?这点自知之明抚徵还是有的。
帝江转过身,唇角扬起,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来:“是个聪明的丫头。”
抚徵亦同样回以一个假模假样的笑来。
帝江神色一凛,眼眸微微眯起,将她上下打量,探索的目光似把锋利的刃,落到何处都叫抚徵感到哪里森寒,不觉间,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肃杀的凉寒之气,有时明明在笑,可那笑不见底,愈发的彰显出深不可测来。
其实抚徵每次见他都心底犯怵,毕竟传闻听得多了,人在记忆最深处已经留下了那样一个印象,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之后见到的那个就与传闻中的一般无二。
他的目光直接,凌厉而又锋刃,以至于抚徵原本打算徐徐图之,到现在却不得不变成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有件私事想麻烦鬼王,只是在这事之前,我想知道,鬼王与珝莀是如何结识的。”
帝江的眼睛弯起来,微微带了些笑意:“怎么,她竟没有告诉你么?”
被反将一军,抚徵顿时哑然。
这两日相处下来,没瞎的人都该看出来了,她与珝莀名为师姐妹,可从未有哪一次是好好的说完一句话,安安静静的吃过一顿饭的。就这样的关系,珝莀还能跟她讲这些陈年旧事?别开玩笑了!
抚徵抿着唇,唇边掀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抬头望向天际,蔚蓝的天色一望无垠,金光撒下,穿过细密的树叶映出斑驳的光。
抚徵所站的地方正好受了一缕光,金光刺眼,她抬手遮去一半,亦觉得眼睛刺刺的疼。垂下头,金色的阳光撒在她容颜上,白皙的肌肤衬出粉嫩的红,羽睫轻眨,像翩飞的蝴蝶展翅而飞。
孑然久了,乍然得了一朝温暖,就像黑暗里瞧见了一丝曦光,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哪怕那点光芒其实微不足道,但凡能照到己身一点点,也觉十分温暖。
眼下抚徵遇见的就是这样一种选择。
自来的身份是不容人抉择的,既然生为了白氏的女儿,受着肩上的担子,履行与生俱来的责任便是她的宿命,她并不后悔。
一朝国破,她经历了这世上最痛苦,最悲哀的事情,若不是还有一线救赎的希望,早在三百年前她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冰凉的世界里待久了,以为连心都冻得像个硬梆梆的冰疙瘩,可是当有人不顾一切地为着你,不计性命代价的保护你,那样炽热的火,终是会将寒冰融化。
乐城就算是她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吧,偷得浮生半日闲,片刻欢愉,也是最后的记忆。
下定的决心又再坚固了些许,抚徵微微一笑,抬头直视面前人:“想请鬼王,带珝莀走。”
“哦?”帝江诧异,又觉有趣。
抚徵深深呼吸一口气,踩着干枯的落叶近前一步:“怎么,竟是我想错了?鬼王一路跟着珝莀,护着珝莀,竟不是因为心仪?”
帝江负手而立,只盯着她,并不答话。
抚徵想从他眼底看出些什么来,奈何他掩藏得太深,她竟半点儿也看不透,只好继续试探:“原是我想多了,还以为鬼王与传说中的并不一样,原来,再厉害的人也是一个平常男人,不过一时好奇,若论真心,怕是长久不了。”
她惯会用以退为进这招,可是在冷眼冷心的冥界鬼王面前,或许并不管用。
“罢了,当我看错了眼,也不敢劳烦鬼王尊驾。不过还请鬼王高抬贵手,也算还珝莀一个轻松自在。”
抚徵转身欲走,心里默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后方劲风袭来,后颈一凉,抚徵迅速折身应付,一阵疾风迷了眼,黑影一晃已至了跟前,旋即颈项上疼痛袭来,愈来愈紧,愈来愈紧,直至眼睛充血通红,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帝江五指捏住她白皙的颈项,微微用力,就跟提小鸡崽儿似的将她整个人都凭空提了起来:“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威胁本王!”
抚徵提不上气,憋得满面通红,极力伸长了手也只能碰到冰凉的袖臂,两只小脚慌乱地乱踢,却无济于事。
少顷,帝江微勾唇角,眼底的戏谑一闪即逝,倏地松了手。
抚徵跌在地上,制不住地猛烈咳嗽,喉咙被掐的生疼,甫一灌进新鲜空气,迫不及待地大大喘气,又疼又痒,眼泪充盈着眼眶,险险坠下。
她心头顿时悔极了,不该仗着两分小聪明就自以为是,更没有仔细的衡量过眼前这个人。冥界鬼王,连天族都要忌惮一二的人物,她却拿着对付寻常人的办法去试探他,果真遭了报应。
来得真快!
帝江拇指轻轻摩挲着方才掐过抚徵颈项的那只手的掌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可尝到了濒临死亡的滋味?”
喉间的疼痛感再慢慢缓解,抚徵咬紧了牙关,权当不曾听见。
帝江也不恼,反是一笑:“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就好,这样才会更加惜命,知道活着不易。”
抚徵诧异抬头,心里几分盘算,却算不出帝江话里间真正的意味。
“本王喜欢直爽人,似你这般爱耍小聪明的,在本王面前趁早还是收一收。看在你师姐的面子上,我不难为你。”帝江话语淡漠,但既说了不会为难,就是真的不会为难。
抚徵虽没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但也约莫知晓了,又得了他这句话,当下放宽了心。
她从地上站起,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裙上沾到的脏污:“直爽人对着直爽人,那才是真的直爽。堂堂冥界鬼王,叱咤六界,怎的,连承认喜欢一个人都做不到么?”
帝江眼眸眯起,像猎奇的老鹰,露出凌厉凶光,令人胆寒。
抚徵被看得一阵头皮发痒,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只是兀自强作镇定,心里却如翻起了惊涛骇浪,久久难平。
因她是拿捏不准帝江对珝莀的情谊有多深,可眼下她实在别无他法,放眼六界,唯一能够护得珝莀周全的,定然非帝江莫属。
无论如何,她都得姑且一试。
片刻,帝江突地放声一笑,眼角微勾出三分嘲意:“人间有句俗话不大好听,但本王觉得却很适合你,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抚徵倏地抬起头,眼中恨意涌现,玉手紧握成拳,难以忍耐。
帝江又笑了:“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小命,不好好的珍惜,平白浪费岂不可惜!”他故意思虑,“让我想想,听说华胥白氏一族的女子身死后魂不如冥界,是没有转世的,不知真假,但本王没在冥界见到过,这倒是真的。”
抚徵心下一沉,初时震惊,渐渐的也就释然了。
帝江什么人,能看出她的身份不足为奇。不过这样也好,既知道了她的身份,便该知道珝莀的身份,若他一开始知道还愿护着珝莀,总比事情东窗事发,天族来拿人,他却迟疑的好。
可到底还是一颗心惴惴难安,再不敢拿着吊儿郎当的语气去与帝江交谈,收敛了小聪明,也不与他周旋,不做狡辩。
“不错,华胥白氏一族的女子是没有轮回的。”抚徵应了,应得干脆,没有丝毫隐瞒,这倒是叫帝江微微愣了愣。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听了一嘴,但听的却是实话。
华胥白氏,每一代都会出一个女子,携月牙胎记而生,象征神圣的身份,也带着与生俱来的责任。她们为华胥而生,最后,也注定为华胥而死。
华胥中人可活千岁,携月牙胎记出生的女子据说是女娲后人的转世,被奉圣女,可长生,可与天同寿。但有一个弊端,女子产子,胎记会消失,灵力会尽数归纳于幼女,失去长生之力,死后亦不入轮回,魂魄归于女娲石中,长长久久地守护着华胥。
只是如今女娲石已毁,连抚徵自己都不知道,倘若身死之后,魂魄会去哪儿,还是,会散于天地间。
“不瞒鬼王,我意已决,既身为华胥公主,我的子民为了保护我不惜舍命,同样,我也会为了他们,哪怕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滴血,都绝不退缩。”
抚徵言语情真意切:“珝莀虽非我族类,但长于华胥,就是华胥子民。如今,我愿护她周全送她离开,但若有人负她,哪怕我身单力薄,亦会拼了命地替她讨回公道。”
帝江静静听她说完,忽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这个问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抚徵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收敛小聪明,凡事但以“诚”为先。
“因为你的身份。”抚徵直言不讳,“因为鬼王在六界的名号响当当,当年诛杀三位神官,天族都能偃旗息鼓,不作追究,可见一朝我们的身份败露,能救珝莀于生死两端的,就只有鬼王。”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