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徵扯开嘴角艰难的笑,深深吸了口冷气,冷气顺着鼻腔灌入心肺,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
今夜她肯告诉敖战这些事情,已经是对他俩情分的最大信任,至于他能不能接受,这件事情追根究底到底是对是错,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去左右的。有些事情就像是责任,即使明明知道前路是万丈悬崖,也还是要一往无前的踏出去。
“对了,林苏的魂魄,你打算交给鲤素吗?”抚徵岔开了话题,不想将两人之间的境遇放在一个尴尬的天平上,适时岔过去也好。
敖战果然被她引得错开了思绪,如实答她:“林苏自己做了决定,我想他最后的心愿应该是能陪伴鲤素一程。虽然鲤素为了林苏做了很多,但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想鲤素应该会接受。”
“只可惜鲤素最后也为林苏倾尽所有,有此结局,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鲤素的事情已经告了一段落,万物有因有果,抚徵并不十分在意这件事。听他这样说,也只是顺势接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敖战缓过神来,正要再跟她说说报仇那事,抚徵已然起了身,双手搓了搓手臂,轻启檀口呵出一口冷气,道:“不早了,天也挺冷的,回房睡觉吧。”
敖战知道她有心想躲避事情,又怕她真的会那样做,更怕现在来之不易的安宁会被一朝打破,见她要走便上前拦住:“我们好好谈谈。”
抚徵抬头诧异的看着他:“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谈了一晚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像倒豆子一样倒了个干干净净,底儿已经倒空了,她实在想不起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阿徴。”敖战唤她的名字,温柔至极,“或许还有别的办法,秦无翳是无辜的。”
抚徵张着口,情急之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她很想大声质问,秦无翳是无辜的,难道华胥的百姓就不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偏安一隅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从来也没有招惹过任何人,更没有似天族所说那样与魔族为伍,残害三界,可到头来却落到了什么下场?
抚徵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咚咚跳个不停,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愤怒正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恨不得一刻发泄出来才好。
秦无翳是无辜的,可太子长琴不是,助纣为虐,华胥的倾覆有他一半不可推卸的“功劳”。
抚徵闭上眼,狠狠呼吸着,良久才睁开眼,定了眼看着敖战:“你知道华胥为什么会被灭族吗?”
敖战被她盯得一愣,思虑片刻,支支吾吾的说:“听说是与魔……”
“与魔族为伍是吗?”抚徵嗤笑,讥诮道,“我白氏先祖乃女娲后裔,怎会与魔为伍?华胥创建至今,族人从来都只偏安一隅,我们不好战,不挑事,为了永远以来的安宁将自己尽量缩得渺小,可最后换来了什么?是厮杀,是诬蔑,是灭族!”
抚徵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眼圈红了,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着转。
敖战知道又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刚想安抚,她却已背过了身:“当年天后离应劫之日不远,天君私下里找了我父王至天界叙话,不知说了什么,我父王回来之后就心事重重,我们问他他也不肯说出那日与天君究竟秘说了什么。直到那一日,天界来人,说华胥白氏与魔族勾结欲为祸三界,证据确凿,遵天君命,行诛杀。”
她仍记得那日浩浩荡荡来了众多天兵,父王母后接旨,两个哥哥护着她躲在女娲神殿里,明明知道那些说的都不是真的,可一道旨意降下来,连辩驳的机会都不肯留给他们,降下天光便欲将整个华胥夷为平地。
“父王母后打开结界阻挡了天光,后来父王才告诉我们,那日上天界,原是天君为了天后向父王讨女娲石。可我华胥世代守护女娲石,女娲石是华胥的命脉,一旦离开,华胥顷刻就会石封千里,无一生灵得以存活。”抚徵吐纳一口气,“就算是为了数万族人,我父王也不能将女娲石交出。天君就用了这样阴狠的办法,欲将我们除之而后快,他好名正言顺的掌控女娲石。”
敖战震惊无比,一时恍了神。当年华胥勾结魔族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虽然不信,可还是压不住人云亦云,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事情的背后竟然另有真相。
往事回想起来依旧撕心裂肺,可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抚徵仍忍不住觉得畅快:“天君以为这样就能够得到女娲石,简直痴心妄想。他万万想不到,我们就算冒石封千里的险,都绝不会将女娲石拱手交出去。我华胥虽人单力薄,可他也没占什么好处,没有女娲石,天后终究是没挺过那一劫,也算他的报应。”
“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背后的真相,难怪你这样恨。”敖战忽然有些理解她了,尤其在华胥是被诬陷而遭到灭族的情况下。
抚徵转过身:“我能不恨吗?世人也不想想,我白氏乃女娲后裔,岂会与魔族勾结?”
“他们或许不是不信,是不敢。”敖战叹了口气,“天君下手这样的狠,就算有人怀疑这里面另有原因,可是有华胥的前车之鉴,谁又敢以身家性命去赌。”
他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就像当初她求到东海之滨,龙王不仅不伸以援手还重伤大祭司,那时候的她是真的恨。可是后来长大了些,又在人间磨练了这些日子,她忽然就明白了,不是别人无情无义,而是身上背负了太多,不是孑然一身的人,哪个敢真的放手一搏!
可是她不一样,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再不为华胥做点事,就真的妄为华胥公主,枉费族人舍了全族换她一命。
抚徵叹息:“只可惜我不知道‘天魔乱’在哪儿,不然当初就算殊死一搏,天族也绝不会占到半点便宜。”
敖战心神一凛:“‘天魔乱’?那个禁术?”
传说白矖应劫前除了留下女娲石,还另外留了两样法宝,一个是诵雨笛,另一个就是天魔乱。
如果他猜得没错,抚徵手中的那根竹笛应该就是诵雨笛不假,可天魔乱呢?听说那是一个禁术,曲子一出,六界皆乱,所以多年前就已经被封存,再没有人知道其下落。
敖战只是觉得很奇怪,要说已经被封存了数年的禁术早就无人提及,也被后世之人渐渐遗忘在历史长河中,何故抚徵今晚会突然旧事重提,难不成……
他心里忽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抚徵却像先一步看透了他,抢先说道:“放心,我还没找到那东西。”
要真是找到,当年又岂会被逼到那一步。
敖战舒了口气,握住她的手:“阿徴,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放下仇恨,只是我希望你可以权衡利弊,不要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如果你执意坚持下去,那跟蚍蜉撼树没有任何区别,你甚至都不能伤到天族一毫一厘,反而将你们族人寄在你身上的希望都尽数消弭。”
敖战好言相劝,但说的也是实情。想想当年倾华胥全族之力都不能改变结局,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能有撼天的本事?
“我知道。”抚徵深深吸气,“你说的我都会考虑,我不会胡来,至少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是跟你们好好的在乐城生活。再说了,四方印都还没有凑齐,大祭司也还在养伤,秦无翳……这一世我只当他是那个傻乎乎的小道士,跟我所痛恨的太子长琴不是一个人。”
敖战最担心的就是她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可是现在听她这样一说,又觉着她并不是完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一点理智。至少,她还没有想着要因为救自己的族人而伤害秦无翳。
“你放心,我今晚会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担心的,只是希望我们彼此可以坦诚相对,而不是希望在以后的有一天,你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有关我的秘密。”抚徵扬起唇坦然一笑,“行了,天真的已经很晚了,赶紧回房休息吧。别忘了,明日四公主就要回东海了。”
抚徵不再跟他纠缠,说完就要转身往大堂里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他,迟疑着开口:“我私底下见过四公主,我觉着,她虽然没有想勉强带你回东海的意思,可她肯定是希望你能回去。那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的确是不想勉强他,可私心里又的确是不希望他离开,但无论如何,她都尊重他的决定。
敖战张了口,抚徵却突然打断他:“别那么着急回答,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再好好的考虑考虑,等明日再给答复也不迟。”言罢,已转身进了大堂。
敖战立在秋千架下,遥望她的背影转进了大堂,直到再也不见,才缓缓将目光收回,思绪百转,惆怅满怀。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