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他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萧正涵你说什么呢?谁欠谁啊?你欠我什么了?”
萧正涵知道这事一提他就会暴躁,马上安抚他说:“小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们终究不是……欠你的钱,我们迟早要还的。我没多长时间了,就算我多活几年,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赚不了多少钱还你。我不想我走后他们母子还得背负那么多东西,毕竟这是我欠你的,又不是他们,我不能让小雨那么小就――”
“怎么就不能了?”陆明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果然暴躁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想说我们毕竟不是一家人对吧?我叫怀雅那么多年的‘姐’都白叫了??”
“小明,不是――”
“而且谁让小雨以后还我钱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不了让他给我当儿子,给我养老,那现在我爱给他花多少钱你都没话讲了吧?――不是,我就不懂了萧正涵,我爱给你花钱那是我乐意,我这样的朋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你怎么就不知好歹呢???”
萧正涵眼眶也红了,他声音喑哑地说:“我当然也想感激你。如果我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一辈子,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偿还你……可是我不想让他们母子俩在我走后受那么多罪。你说不用还了他们就真的不还了吗?他们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以后每一个我不在的日子,即便发生了值得高兴的事,他们也能不带任何罪恶感地笑出来吗?”
陆明烦躁地挠了挠头。所以怎么说他讨厌大人的世界呢?这个世界充满了人情,・世故,界限感。萧正涵和怀雅只不过有一纸婚姻关系,从此就成了“一家人”。他们之间从此没有了债务关系,有福要同享,有难要同当,为丈夫治病欠下的钱必须由妻子儿子来偿还,就因为他们是所谓的“一家人”……
而陆明再怎么样也只是他们的“朋友”,再好心,再心甘情愿,再以“慈善”之名,都会让他们产生亏欠感,都会让稍有良知的人哪怕耗尽毕生精力也要想办法偿还。
这么说起来陆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家人”了,因为即便他的小峻还愿意回来,他们也没办法领结婚证,没办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怎么办,一想起他的小峻他就更烦躁了。此时萧正涵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很艰难地开口了:
“小明,我和怀雅商量过了,等家里的钱耗尽之际,我们就不治了……”
“你特么――”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萧正涵抬起头看着他,眼下的那抹乌青异常显眼,“其实我瞒着她偷偷存了一小笔钱。家里那个老房子太旧了,还是在坡道上,下雨天上下很危险……小雨还要在平城读好几年书,我想我走后,你拿这笔钱帮我给他们在市郊买个小房子,只要方便小雨上下学就好了,别告诉他们――”
“你在想什么呢你!”陆明怒目圆瞪,气势骇人,声音却隐约有些发抖,“你怎么知道你就熬不过这几年了?明明有办法治,哪有不治下去的道理?别说我们还有钱了,就算真到家底耗尽的那一天――那不是人还在吗?到时候不能再想办法吗?而且说不定过几年这药就进医保了,用不着那么贵了,你要是提前死了,你亏不亏啊,啊???”
“我何尝不想活着呢?”萧正涵说着,一行清泪缓缓流下,“可是我心疼他们母子,我也心疼你。我早晚是要走的,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不被我拖累地继续活下去――”
“谁他妈说你是拖累了!”陆明气得将手里的橙子皮砸在了地上,“人活在世谁不要‘走’了?难道说因为会死,所以就别活了吗?你这、你、你――你气死我了!我不想跟你说了。反正我不会答应你的,以后我每天盯着你吃药,你要是敢不吃,我、我特么,我特么就来硬的……”
他在病房里踱了几步,冲出去找地方抽烟了。怀雅下午来送晚饭,看俩人那别扭的气氛,就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
“小明――”
“你别和我说话,”陆明已经消化了一下午,但现在火气依旧,“你们夫妻俩就是老好人做多了,应该学学你们原先那对邻居,学学他们忘恩负义……我不想跟你们争论了,你们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也行,就当我是做慈善的也行――反正老子就是乐意花钱,你们管得着吗?!真是气死我了册那……我走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但转眼就在楼道的拐角处,抓着扶手慢慢蹲了下来。
他的心脏还从未体验过如此钝痛,连他父亲突然去世时都没有过。
他想万一他有一天患上什么绝症了,最好能得个痛快点的,不要拖泥带水地在这世间趄趔苟活下去,让那些在乎他的人为他而感到痛苦……
然后他又想起,到那时候这世上大概没有在乎他的人了吧?
陆明苦笑着,孤单的身影就这么留在台阶上,他紧紧地抱住了脑袋……
☆、第 29 章
后来陆明去那个常去的酒吧喝了个酩酊大醉。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一瞧见那身影就笑了。
果然日思夜想,还是会经常梦到你啊。
小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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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又来了?哈哈,哈哈哈……”陆明被谢辰峻扛着,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
“对啊,我怎么又来了?”谢辰峻什么也不问,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陆明红着脸冲他傻笑,还手贱地捏了捏他的脸,“我,嗝,我梦见你就说明,说明你在想我……你说说看,是不是很久没想过我了?”
“是啊,最近忙,”谢辰峻耐着性子说,“忙完我不就来了吗?”
“唔,你来得正好,”陆明迷迷糊糊地凑过去,酒气喷了他一脸,“我今天可难过了,你、你知道吗小峻?我可难过了……”
谢辰峻愣了愣。他从未听过陆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他像哄小孩一般耐心问道:“为什么难过啊?跟我说说好不好?”
“你萧叔叔,你萧叔叔说、说他不想治了……”陆明声音哽咽地说,“他不想用我的钱,说怕,嗝,怕怀雅娘俩以后日子难过……”
谢辰峻的表情凝住了。
“可是我他妈留着钱也没用啊!”陆明鼻音浓重地说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救他谁救,唔……
“他是个好人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那以后我怎么办?我就没有朋友了,唔……”
陆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谢辰峻眉头紧蹙地道:“萧叔叔得了什么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陆明上手搂住了他,“我告诉过你好多次呢,你每次来我都跟你说……亲、亲一个,好久没亲你了――”
陆明噘着嘴在谢辰峻白皙的脸颊上碰了碰,冰冷的肌肤质感让他顿时回了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