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交给他处理,为什么就不能信他一次呢?
他阴着脸遣退了一众朝臣,压着满肚子的火气前往小皇帝的寝殿。
本想着要将人好好训一训,却没想到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小皇帝在他面前重重地摔在地上,面色灰败,形同毫无生机的死人,口中不断溢出殷红的血。
他曾在战场上被敌军一箭射穿过胸膛,箭身离心肺只有半指的距离,他忍着疼,清醒着带兵打胜了那场仗,也清醒着等待军中大夫拔下那只箭。
那时候他以为那种滋味儿已经很痛了,却不知道,原来世间还有比那更痛更痛的事,甚至可以不见血,就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活生生捏碎。
小皇帝的身子凉得可怕,脉搏杂乱无章,只消一瞬,他就意识到这不是寻常的心疾。
是中毒了。
夺人性命的剧毒。
偏偏这个小东西还什么都不知道,天真地睁大了眼睛看他,问他是为了娘来兴师问罪的吗。
可他对阮宛怎么可能会有怪罪。
鲜红的血源源不断溢出来,将脖颈上雪白的肌肤全数染红。
别吐出来了,别出来了……
容越抱着轻飘飘的身子,手指死死地绞在对方衣衫上,像是不这样的话,这具身子就能飘起来,飘到他再也抓不到的地方去。
小九飞奔过来,给阮宛喂了医仙留给她的救命的药丸。
但饶是如此,也只是让阮宛不再呕血,脉搏却逐渐衰弱下去。
小九说,陛下中了蛇毒。
这种毒,要同一条蛇的蛇胆才能解,除此之外,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蛇毒……蛇。
他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爱在府中养蛇的义子,滔天的杀意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让小九全力救治,自己孤身去了天牢。
牢房里阴冷的风在脚边盘旋,却不及他的心冷,他命狱卒开了门,走到容轩的面前。
对方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脸色有些苍白,微笑着仰头看他:“义父,他死了吗?”
“果然是你。”
容越面无表情地低语,眼中泛起嗜血的红光,伸出手狠狠地掐住少年的脖子:“解药呢?那条蛇呢?交出来!”
“唔……你竟然……要杀我,我都是为了你――”容轩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盯着容越失去理智的模样,眼泪从眼角渗出来,“孩儿只是……想让……义父成为……皇帝……”
“别废话,我再说一次,”容越阴鸷地收紧掌心,“解,药!”
“义父忘了?”容轩被掐得眼眶通红,待到容越松了些力道后,才艰难地笑道:“解药……早就被你杀了啊……”
“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仿佛闷雷炸响在他头顶,容越像被烫伤了一般倏地丢掉手里的脖子,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容轩从未见过的崩溃和绝望:“你说什么?”
容轩缩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久,才喘着气道:“那乌蛇已经在府中,被义父一剑斩断,然后烧成灰了,皇帝是活不了的,你为什么不想称帝,我不明白……”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时候阮宛被蛇吓到,他的确将那条蛇杀……
他把阮宛的生机硬生生斩断了。
寒气从脚底一直往上,沿着背脊爬上了头顶。
牢房中回荡着干哑的咳嗽声。
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良久,容越眼眸微微一动,再次将手伸向他的义子。
……
那孩子断气时,眼睛也没闭上,死不瞑目,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像是不相信他真的会狠心下杀手。
看来他不了解这个义子,义子也不了解他。
他本就是没多少感情的冷血之人,毕生的温柔都给了阮宛。
杀不杀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容越心道,他自己也在刚才那半炷香的时间里,被泯灭了生的渴望。
地上的尸体渐渐变凉,他没再看一眼,转身出了天牢,命人去到容府,将府内尚存的所有黑蛇都给抓来皇宫,让小九一一分辨尝试。
但很多事情,在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没有解药,小九的医术再高,也只能堪堪吊着阮宛的一口气,不死不活,寻遍各方名医,每日被灌下大量苦涩的草药。
可即便如此,那股孱弱的气息,还是在他的执拗不放手中越来越微不可闻。
他抓不住,留不下。
直到阮宛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说了一句好累,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于他深爱的人而言是多么痛苦。
他的软软分明那么讨厌苦药,但他每一次都狠心地捏着对方的嘴巴将药灌下去,被他害得呕出了血,奄奄一息。
小九劝他,让他走吧,那时候他正处于疯癫的状态,震怒之下,差点打伤小九。
可当阮宛也说了那句“容越,让我走吧”,他在怔然间,仿佛被宣判了斩立决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