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外跪了一屋子人,容越将他放在床上,刚想起身,衣角边就传来一股拉扯的轻微力量。
阮宛不想让他走。
小皇帝此时的力气连十岁小姑娘都不如,他一挣就能挣脱,但看着衣角上泛着惨白的指节,他知道这人已经用尽全力在留他了。
阮宛也确实是这个意思。
他这会儿极度没有安全感,就算呆在屋里躺在床上,他也怀疑这哪里会不会再跑出一条蛇来,从床脚缓缓爬上来,无声地钻进被窝里,将他缠住,绞紧。
光是这样想着,他就已经觉得窒息了。
不管阮宛心底对这个世界里的容越有多气,他也不得不承认容越是这些虚幻的世界里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
“朕命令你……不许走……”
他眼里有水汽,眼尾也红了,眉心微蹙,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像打碎了一汪澄澈的泉水,看得容越心都疼了,烦躁地捻了捻指腹,压着怒气低声道:“我不走。”
随后面色更阴,眼底仿佛卷起了一场黑色风暴,历经杀伐的狠辣戾气从里面溢出来。
他指了指府中一个下人,冷冷道:“你,去把容轩给我押过来。”
“不可啊将军!”慌忙赶过来的老管家嗓音沙哑凄厉,将阮宛惊地稍稍回神,怔忪地瞧过去。
“将军!轩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他还年少,使不得啊……”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扯到容轩了?
阮宛一手揪着心口,一手揪着容越的衣角,仰头问:“容轩怎么了?”
他的眼角不知在什么时候渗出了泪,被容越用指腹抹去,动作很轻,一点都不像这个世界的容越会做的事。
可那个人就是做了,做了之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一甩衣摆,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头颅低垂。
第22章 陛下万安(七)
“你干什么?”
阮宛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一场惊吓很快将他的体力给透支殆尽,眩晕和空茫的感觉像一波波的潮水一样涌过来,偏偏他此刻的精神又极度紧张,生怕到处都是蛇,防不胜防的时候又蹿出来一条将他咬了,神经绷得死紧。
在这种时候,安全感就是个玄学,说不清怎么样能有、为什么会有、如何产生的,但它就是明明白白地存在于自身的感受之中。
而此时此刻,那个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居然松开了他的手,低着头跪在他的面前,两个人中间好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阮宛松开衣角的指尖无助地颤了一颤,脱力地攥着身下的床单,发红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容越?”
一言不发的男人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和他对视,薄唇紧抿,半晌才缓缓开口:“陛下,蛇是容轩养的。”
“什么?”阮宛怔住。
底下跪伏着的管家万念俱灰地把头磕在了地上,他何尝不知道蛇是小公子养的,府里人都知道……
但皇帝其实是不知道的啊!皇帝身边的人对此也丝毫不知情。
如果容越有意瞒着,府中守口如瓶,那将军府出现黑蛇并且惊吓到了陛下这一事,就顶多是一个将军府保护不周的罪名。
――蛇是偶然出现的,谁都无法预测,而且陛下也并没有被伤到,最后念在摄政王的面子上,必定闹不出什么大名堂,拖几个下人赏几十板子就算了事。
可现在的性质就不同了,将军把小公子推了出来。
惊吓到皇帝的东西,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这两者天差地别,罪名也自然有非常大的不同。
如若有心者想要搞个大事情,将此事说成容轩刻意借此机会行刺陛下,那也是有可能的。
管家老泪纵横,趴在地上哀切讨饶,苍老的身体发着抖,泣声并不响亮,但在寂静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可闻,让人听着心酸不已。
“小公子可是将军看着长大的啊……求陛下恕罪……恕罪……”
“大胆!竟敢将家养的蛇放出来!幸亏没有酿成大祸,不然――!”小路子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地指着人怒骂,余光瞥见容越静静跪立的身影,又倏地噤声。
那身影虽是跪着的,却没有任何卑躬屈膝的感觉,背脊挺拔,气势凛冽。
出鞘的利剑,即使落在地上,也是一把利剑。
权倾朝野的容越,即使跪在地上,也是受千万人拥戴的摄政王。
小路子心头一跳,很快敛去怒气冲冲的神色,眼神隐晦复杂地瞧了眼坐在床上的小皇帝,无声地叹了口气。
阮宛揪着心口,听见脑袋里突然出现的系统的声音:“软软,机会来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
那种震住他心神的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忘?
他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看着那个人的眼睛,虚弱地讽笑:“摄政王竟容许小公子在府里饲养这等毒物,还纵容他将脏东西放到朕的面前?真是好得很啊……”
刚刚说完,心口就一痛,喉间也传来痒意,蓦地咳出声来。
咳嗽这种事情,一旦有了第一声,后面就跟泄洪似的,停都停不下。
“陛下!”小路子惊慌大喊,“快!快传大夫!”
那双捂着嘴角的苍白手掌从指缝中溢出殷红刺目的色泽,孱弱的身体颤得摇摇欲坠,容越狠狠地攥紧拳头,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将阮宛冰冷的身子拥进怀里,眉宇间透着一抹戾气。
“来人,将徐应传来,再把李管家带下去,听候发落。”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阮宛咳了好长时间,咳得都眼冒金星了,才急促地喘息着停下,气若游丝,无力地靠在容越的肩头,嘴角和垂下的手都沾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