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晋城还是有不少流民居住着，虽说城中百姓因为三月前的流民进城很是慌乱了一阵，有条件的都已经逃离了宣晋，但也还是有不少原住民选择留下，这部分流民很幸运地活到了现在。

　　但又非常不幸的，他们活得更惨了。

　　城中能管事的府尹早就连夜收拾细软跑了，而那些士兵也都跟着走了。宣晋群龙无首，有那等还死死留着不肯走的大富人家，也在几天后被饿疯了头逼红了眼的流民们包围住，死的死伤的伤。

　　宣晋群龙无首，没个管事的人，没有秩序。

　　城中店铺、住宅被洗劫一空。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宣晋已经成了一座废城。

　　叶锦等人乔装打扮了一番，头发是散乱的，衣衫是脏破的，身上露出的皮肤全用黑色尘土掩盖了一番，反正从外表上来看，和宣晋城中的流民是没什么区别的。

　　一进城内，叶宣就紧紧抱住叶锦的胳膊，面露害怕：对一个温室里还没见过残酷现实的孩子来说，这一幕的确有些揪心。

　　城门处或坐或躺近百八十人，个个神情麻木，见到人来，也没抬头，要不是眼珠子还在动，大概都以为这些人早就死了。

　　叶宣看见几个比他小一点的孩子肚子鼓的大大的，他们细胳膊细腿，这会儿就趴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泥土。

　　泥土不能吃，他们知道。但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先饱饱肚子再说。毕竟他们在流亡路上找到的观音土也都吃干净了，在宣晋还没能找到观音土。

　　腐朽、绝望、麻木……

　　这股子气息让叶宣很不好受。他虽然穿着破烂衣服，脸上身上都黑乎乎的，但是他结实啊！他每天都能吃饱喝足，吃完大米吃肉，有时候姐姐还能给他带点糕点和糖果水果之类的零嘴给他吃。

　　叶宣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这样……

　　半年前他虽然惶恐着宣晋城要破了，他们要无家可归了，可他到底没经历过。宣晋一破他们就去了小河村，后来姐姐从山上带回来小黑带回来小狼他们，再后来有了很多陌生的叔叔婶婶，他们每天都会劳种着，家里的粮食足够所有人都吃得饱饱的。

　　他每日和两只小老虎一起嬉闹一起去山上捕猎，这在他看来都是游戏，是他日日期待的好玩的。

　　“姐姐~”叶宣紧紧贴着叶锦，小嘴撅起，“姐姐。”

　　只有贴着姐姐才能带给他安全感。

　　叶锦面无表情摸了摸叶宣的一头乱发，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继续往前走。宣晋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稍微有些志气的人都流亡去了别的城池，或者铤而走险当了山匪。驯服这些流民很简单，给他们吃的。

　　不过这事还得细细打算。

　　他们在宣晋待了十天，走遍了宣晋每处角落，统计了宣晋的流动人口，不足8000人。这八千人还在不断减少，每日饿死、渴死、夭折的人数细细统计出来，也有近百人。

　　城中死亡的尸体流民也没怎么处理，有的就丢在墙角处。

　　在这乱世，死人也不是好当的。

　　“呕――！”叶宣弯着腰，脸色泛白，要把昨天吃的都吐了出来。他眸光瞥到巷子处，忍不住又干呕起来，“呕呕――！”

　　人、吃人！

　　叶锦倒是并不意外，不过她带来的那十个人面露惶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们经历过这样的生活，那时候流亡路上饿的实在不行了，就有人把前一天埋了死人的坑挖开……

　　不过他们是不敢吃的，过不了心里那关。

　　只是再见到这一幕，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四个月在小河村，他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能吃饱穿暖，对他们而言就是神仙日子了。

　　“锦小姐，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有个流民就说，“要不是你，我们现在也……”他抹了把脸，打心底里感激叶锦。村里的人称呼叶锦为“锦丫头”“叶锦”，他们是不敢的，觉得不尊重。

　　后来这称呼称呼来称呼去，就统一成“锦小姐”。至于叶宣，那当然是称呼他为“叶宣”了。

　　叶锦没有说什么，只嗯了一声：“去洛府城。”

　　洛府城的情况比宣晋好多了，至少城没破。洛府城外有着大批大批看不到头的流民，但没人敢放这批流民进城。

　　洛府城的粮食不多，流民进城，安置他们是一大问题，喂饱他们又是一大问题。放流民进城，城中秩序怎么办？流民与原住民的矛盾怎么办？

　　不放他们进城，等流民聚集多了，胆子大了，洛府城就是下一个宣晋。

　　洛府城进不去，现在只准出不准进。

　　叶锦等人看了眼城墙，也没进去，而是在城墙外看着那大批流民，问：“有匠人吗？会打铁，会捕猎，会耕种，会养殖……”

　　“会这些的，想要活命的，站出来。”叶锦看着很单薄，但她后面站着十个大汉，手上还拿着简陋的，在流民看来很是了不起的武器。

　　流民内部慌乱了几分钟，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

　　“会种田算吗？”――“算。”

　　“我跟着我爹学了两年打铁，算吗？”――“你爹呢。”

　　“我爹……我爹去找吃的了……”――“等你爹回来，你站出来。”

　　“我会织衣服可以吗？我闺女，我闺女也会织衣服，可不可以给她们一条活路……”有个妇人涕泗横流，她身边是两个眼神惶恐的小娃娃，女孩瞧着只有六七岁，但实际上十岁了。男娃更小，估摸只有三四岁的样子。

　　“可以，”叶锦释放威压，保证自己的声音能让在场流民都听清楚，她说，“我们暂时只收两百个匠人，匠人的家属我们也会一并安置好，不必太过担忧。”

　　两百个匠人倒是很快能收齐。

　　不过流民中肯定不止两百个匠人，有些流民是想着他们都到了洛府城，只要等，那总能等到洛府城开城门的那天，起码还有希望。

　　但跟着面前不知底细的人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想把他们卖了吃掉。

　　这乱世，还有这么好的人嘛？肯定是陷阱。

　　想法不一样，做出的举动当然也就天差地别。

　　叶锦也没管那么多，两百匠人加上他们拖家带口的家属，也足有近五百人。

　　这五百人刚好是叶锦的心理线。毕竟小河村满打满算也就四百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