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说:“你去玩就行。”
乔帆盯着他,良久,她坐到他身旁,笑嘻嘻地挤兑道:“怎么了?你也怕水吗?”
孟修坦然地回答:“对。”
“喔,我记得你会游泳。”
“这是两码事吧。感觉会比较紧张,”他淡淡地发笑,又提醒说,“你小心一点。”
乔帆录了像,准备好了充足的社交网络素材。她对自己平常而庸俗的虚荣心向来直率,又把相机递给教练,麻烦对方帮自己和孟修拍合影。常常接待游客,教练熟能生巧地给出诸多指使,力争为他们拍出最好的照片:“两位麻烦靠近一点,亲密一点,更情不自禁一点――”
本来只是想拍个纪念用的游客照,听到这样的要求,乔帆反而僵硬,笑容也干涩起来。十指抵住船沿,窘迫得差点划出一个“到此一游”。还在难为情,孟修却搂住她肩膀,在快门声中度过这短暂的一秒钟。
交还相机,教练还要问:“你们是来度蜜月?”
去餐厅填饱肚子,之后她又被琳琅满目的商店吸引,却碍于里面熙熙攘攘的各国游客,不由得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乔帆驻足和后退的时候,孟修都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心抵住她肩胛,将她往前带。
他先推开的门。乔帆用中文说着“算了”、“干嘛啊”,下意识贴住他后背。他身上已经没有海风的气味,干燥而清爽。孟修不容分说,突然捉住她手臂,环住自己,就这么粘连在一起地往前走。
这样的亲密接触很陌生,但没来由的,可能是被蛊惑了,她居然没有抵抗。
乔帆抱住孟修的腰,孟修的手臂绕过她后颈,指着货架上的东西给她看。她笑起来,眼睛里微微亮着光。
因为挨得很近,四周都是人,所以他们交谈也很小声。
她说什么的时候,他就低下头。
他垂下眼睛,总显得耐心而亲昵。她害怕别人这样,但又不小心着迷。
走出去后,孟修忽然弯下腰去捡什么,抓在手里递给乔帆看。乔帆以为是壁虎,不情愿地躲开,结果他张开手,只不过是鸡蛋花而已。
她故意假装发火,他去牵她的手。十指相扣,她想离开,两个人的手连成一条线,走着走着,又肩并肩在一起。乔帆觉得肉麻,但心跳到无法顾虑害羞。
回去是孟修开车。
天色暗沉,冰凉凉的鱼肉在胃里并没有不适,只是还残留着雨露般的余温。皮肤已经热起来。
乔帆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口吻散漫地问他说:“你很喜欢拍照?”
“没有。”他实话实说,又骤然意识到,她是看到他拍了很多张她才做的感悟,一时之间唯有搪塞,“随便拍的。”
“辞了职打算去哪里?”
“到美国研修,几年前也有这么计划。”
她目视前方,车灯照亮了住处的栅栏:“所以我是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吗?你至于这么害我?”
到这时候,她声音里还并没有那么多波澜,只是平静地,仿佛要捉弄他般说出了乍一听像是诘难的台词。
“对不起。”孟修向人道歉多半是为了挑衅,仅有的几次真诚全花落她家,实在算不上什么幸事。
她回复:“多少还是解释一下吧。”
停稳的车内万籁俱寂,海浪声倒是大梦初醒似的清晰,冰冷得宛如大雪破碎时的响动。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你可能更适合别人”的台词太矫揉造作,现在说“我本来也想告诉你”又为时已晚。孟修说:“我太紧张了。”
夜色里,乔帆忽然笑起来,但却隐隐掺杂着生气。
下车后往屋檐下走,孟修坐在驾驶座上,长久默不作声地目送她。乔帆不断地向前走,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停留在原地。乔帆默默看了他一眼,走去后没有锁上门。
他推开门时,她正坐在床上整理要发朋友圈的照片。他站在那里,虽然很难以置信,但那个孟修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他像是在等待她发号施令,她明知如此,却偏偏不紧不慢,自顾自忙碌着无所谓的琐事。
等到乔帆抬起头,孟修已经坐在沙发里发了很久的呆。
他长着充满欺骗性的皮囊,光凭借外貌,多半都会对他产生和蔼可亲、温柔周到的印象。然而恰如丛林猛兽,越是颜色鲜艳越危险。
相反的是,乔帆倒清楚自己并非善人长相。她望着他,直到他徐徐看过来,率先向她粲然一笑,她相信有不少男女会受到蒙骗,就像她这一刻也萌生动摇,即便知道他或许是刻意为之,仗着她吃这套来卖弄可怜。
乔帆想,她又不吃亏。
四目相对,她说:“你过来。”
他甚至没有丝毫诧异,这一点才更令人不爽。孟修作势摩挲了一下手臂,这种要退却的感觉能很巧妙地吊人胃口。“我刚吃了糖。”他的答复是这个。
听起来似乎毫不相关,但真正接触时,尽管是权当作试探的草率相贴,立刻就已经豁然开朗。
甜的东西竟然这样的甜。
乔帆补充:“你好像很少觉得自己狡猾。” 孟修已经走近,俯身,贴近她唇角,用真假难辨的谦卑态度回复:“很荣幸为你服务。”
她尽可能拿出逼供的强硬姿态,他间隙中流露出的珍视令人恍惚。孟修调情时,常常会惹得乔帆害怕。他吻她的手指、手肘和下颌角,与来势汹汹的温柔不同,动作却老老实实维持在不会让她退缩的地步。
乔帆没有后悔,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或许将要后悔。她是潮湿而明亮的太阳,本该照不到他阴冷的巢穴。
孟修并不继续下去。
他倒在她身畔,仿佛受了伤,奄奄一息,彻底动弹不得了。
乔帆盯着他,本来聚精会神在打量,孟修蓦地睁开眼,把她吓得又是推搡又背过身。她说:“别看我,会不好意思啊。”
他声音里隐匿了笑意,将脸贴在乔帆后颈,用初中生谈恋爱才会有的黏糊劲呼唤她:“乔帆。乔帆。乔帆。”
她厌烦被动只是一瞬间,翻身坐过去,他本来就是濒临死亡的士兵,此刻除了投降并无其他打算。她按住他,浅而单纯地把脸压下去。刚刚洗过头发,水珠滴落他额头,随即落入他眼眶。
但在说话之前,她感觉他的手指轻轻触摸她手背,随即穿入她的指缝。孟修的声音响起来,像湖边的芦苇轻轻扫过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