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尘一低调少言,不争不抢,存在感极弱,在荆家就像一个佣人。荆寒屿见过他几回,他报以淡然的微笑。
任谁都觉得,这是个被圈养的,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的存在。
“年轻时,我和你姑姑争权,她争不过我。我没想到,这居然成了她一辈子的心结,她唯恐我伤害她的孩子,又想将孩子带在身边,最后瞒天过海,做出这种事。”荆重言摇头,“万尘一在她畸形的爱和保护下长大,已经成了我对付不了的人。”
荆寒屿更加觉得可笑,荆重言也知道那是畸形的爱和保护,荆重言自己的感情难道不是畸形的?
“万尘一和雁椿都是怪物,万尘一见不得你幸福,你明白吗?”荆重言说:“只要你不和雁椿在一起,你们就都是安全的。”
说着,荆重言语气又重了几分,“我上次逼雁椿离开你,也是这个原因。但我老了,管不动了。你们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荆寒屿冷漠道:“原来你也知道,只有和雁椿在一起时,我才能感到幸福。失去雁椿,我什么都不是,一无所有,连万尘一都不稀罕来对付我。”
荆重言半张开嘴。
“不要再扮演慈父的角色了,荆先生,你不配。”荆寒屿将面具狠狠砸在桌上,“如果你真的将我当做儿子来疼爱,你早就将这面具交给警察!你和万尘一一样,都见不得我幸福!”
说完,荆寒屿拿起面具,大步向门口走去。
荆重言喊道:“你站住!你去哪?”
荆寒屿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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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城警方和首都调查中心正在全力寻找万尘一,他最后一次被定位到是刘野青遇害的第二天,在凤秀镇西边的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彻底消失。
荆寒屿不声不响地赶到骊海,来到市局时已经是凌晨。
雁椿就睡在办公室,长时间没合眼,小憩片刻,也做着和案子有关的梦。
荆寒屿提着在巷口买的宵夜,没叫醒他,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守着。
雁椿眉心紧紧皱着,中间的褶皱时不时被挤压得更深,一看就睡得很不安生。
荆寒屿伸出手指,想揉一揉,在半空悬了会儿,又收回去。
他并没有等太久。雁椿本就睡得浅,而他的注视大约很有力量,雁椿被拉扯着醒来,起初眼神还有些茫然,在确定是他后立即坐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荆寒屿的手这才没有顾忌地抚摸雁椿的脸,“不想我来?”
梦里是一个黢黑肮脏的泥潭,梦外却是依赖的温情,雁椿短暂地怔愣了下,捉住荆寒屿的手,轻轻蹭了蹭。
“寰城那边可能更需要你,索尚现在是不是很难控制?”
荆寒屿就势托住雁椿的下巴,“但我需要你。”
雁椿眼里的光凝住,旋即微微散开。
他知道,这时候用理智来讨论哪里更需要谁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他记挂荆寒屿,给荆寒屿申请了警方的保护,以荆寒屿对他的占有欲,又怎么可能让他独自留在骊海。
“黑影又来了。”雁椿抱住荆寒屿的腰,“我们查到的线索,黑影很可能是万尘一。”
这几天雁椿每一根弦都紧绷着,即便言叔已经赶到,他也没有放松过。见到荆寒屿的此刻,他才放任自己沉下来。记忆里有个地方忽然摇曳暗光,因为应激被他遗忘的片段一寸寸重现。
他看见自己失魂落魄地坐在血泊中,荆寒屿被警察带着走来,哄他不怕,哄他上车……
十年了,黑影再次给他布下天罗地网时,他不再是唯一一个被囚禁在里面的人。
“我知道,荆重言找到了他的面具。”荆寒屿说了面具和万尘一的身世。雁椿从惊讶中慢慢平复,头脑突然清明,那些分裂的线索终于被扣在一起。
许久,他低声道:“难怪他会那么做。”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万尘一,荆寒屿都难以理清其中的动机,但雁椿可以。
他压下与生俱来的邪恶,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可邪恶始终存在,这甚至是他成为刑侦顾问的先决条件。
他能够和怪物共情。
“荆彩芝害怕自己的孩子被荆重言伤害,如果万尘一的存在曝光,他必然和你争夺荆家的继承权。所以她宁可将他藏起来,实在忍受不住母子分别之苦,才将他接到身边,给他的名分却是情人。”
“荆彩芝想在她的有生之年取得索尚的绝对控制权,把荆重言彻底踩在脚下,当谁也威胁不了她和万尘一时,她才会公开真相。”
“但她忽略了一点――在她畸形的爱下,万尘一早就扭曲了。对了,荆重言有没说过万尘一的父亲是谁?”
荆寒屿摇头,“没有查到。”
“那就说明,万尘一打从出生,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他被藏在黑暗里,荆彩芝使尽浑身解数,将他放在离光明、正常最远的地方。”
雁椿抱着手臂,用一种冷酷到没有感情的语气分析道:“如果荆彩芝从来没有接他回到荆家,而他又不是天生邪恶,他应该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顶多比普通人阴沉。坏就坏在荆彩芝把他接回来了,而且是在最敏感的青春期,而且对外宣称他是小情人!”
荆寒屿不由得道:“我觉得恶心。”
“对,就是恶心。”雁椿说:“万尘一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得不接受母亲强加给自己的身份,他在荆家见到了很多同辈,就连李万冰之流,也比他幸运,更不用说你、荆飞雄。他想,我也是这个家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一样?我……”
“雁椿。”荆寒屿突然将雁椿抱住,“不要这样。”
雁椿回过神来,轻轻喘了两口气,“我吓着你了?”
荆寒屿摇头。
雁椿温声安抚,“不用担心,我控制得了自己,你不是我的锁吗?”
荆寒屿牢牢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嗯。”
雁椿也在这个空档歇了口气,“日复一日见不得光的折磨,万尘一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角落改变。青春期是最难以把控的年纪,你的优秀和自由把他灼伤了。他想,你是荆先生的独子,我是荆夫人的独子,为什么我和你的差距这么大?荆哥,你成为万尘一的眼中钉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