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行军床的另一侧坐下,收伞时,她伸出手,抓起他的连衣帽,恶作剧般替他戴上。他轻声地抱怨,她则被他不情愿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透过婆娑的重影,他双手按住她脸颊,视线来回盘桓。她并不挣扎,笑着看向他,几乎令人产生温情脉脉的错觉。他们已经不是情侣了。他把手抽回去。
维持恋人关系的那几年,他希望见证和掌握她的个性,借此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这种感情近似怪癖,与爱无关。秦伶忠喜欢复杂的事物,并沉迷于处理它们。可是,不偏不倚,苏实真复杂到超凡脱俗,并且最热衷的就是难倒他。
雨仍然下着,就连动物也入睡。老式灯泡的光像迸溅得到处都是。秦伶忠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和苏实真曾经参加过最时髦的派对,开过最昂贵的酒,他们没日没夜地狂欢。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坐在一起,没有请来表演时兴曲目的乐队,没有清澈见底的游泳池,也没有形形色色只为快乐结合又分离的男男女女。只有雨、脏兮兮的夜色、马上要生产的牲畜,还有他们两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种环境的反差,我好爽呜呜,这诡异萌点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你
第23章 让我(10)
比起铁石心肠, 反复无常更加棘手。秦伶忠对此深信不疑。与他谈过恋爱的女性不少,用最突出的特质概括起来,大概也就分为几种。首先最多的是拜金类, 只要有钱就万事大吉,除了皮囊之外大脑空空,毋庸置疑, 这种处理起来最轻松;其次则是精英类,头脑很好,社会性也相当出众, 对她们来说,钱和社会资源同等重要, 而且有规划未来的习惯, 不论其中有没有现在的男友, 相对比较好沟通;最后则是文青类,大部分是过激或隐藏真爱主义者, 会仅仅因为一条消息没及时回复而与你冷战,也会花费数个小时为了“你爱我吗”的问题与你纠缠。除此之外, 还有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人会同时属于两种,亦或者在三个类型中间徘徊不定。毕竟多变也是可爱之处。
每一种,都在秦伶忠的可欣赏范围内。换句话说, 他都应付得来。
后来,打破他认知的是苏实真。
苏实真是完全一团乱七八糟。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要钱, 也不想要承诺,头脑空空,单靠情绪高昂的感觉运转,但又擅长在人放松警惕时突然变卦。正是因为她, 秦伶忠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喜好可能只是叶公好龙。他被她的行径捉弄到怀疑自我。
就像这一刻,母猪焦躁起来时大约是凌晨三点,她把持续恶化的局面暂且扔给他,只甩下一句“别让它用奇怪的姿势生”就冲进雨中,也不顾及他反驳的“怎样是奇怪的姿势”,结果,没跑几步忽然滑倒。
苏实真掉头就跑,截止这时候,看起来还很可靠,但下一秒就摔倒,吓得秦伶忠连忙上前。她扶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还只想着手头的事,“我可能跑不快了。你去叫金叔。他就住在下边。”
尽管根本不认识那是谁,但这种时候已经耽搁不起。他只大概了解了一下方位,随即代替她下去。
眼看着秦伶忠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苏实真紧蹙的眉峰散开,她慢慢起身,毫发无伤地回到原位,掏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秦伶忠按照苏实真指的方向前行。
院子外边贴着过年时没撕干净的贴画,树木黑黢黢的像是乌云,风一吹,枝叶颤抖发出类似雨水下坠的声音。他不太确定,但也知道时间不等人,所以还是敲了门。
铁门充斥着锈味,不一会儿,里面有灯亮起。窸窸窣窣,似乎有人来开门。
应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她好奇地打量秦伶忠一番,先是说了句方言,捕捉到他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换成了夹杂着一点口音的普通话:“你是谁?”
“呃。”秦伶忠说,“我来找金叔。”
“金叔?”女人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她说,“他住在那头呢,你走错了。”
他分明是沿着苏实真指的方向来的,不等往细想,道过歉就准备转身,女人却叫住他。她试探着问:“你找金叔是为的养猪场?苏丹青呢?”
他着急要走,如实答复:“不是,我是苏实真的……”
还在犹豫该说“大学同学”“朋友”还是“男朋友”,出乎意料,女人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哦,那我晓得了。苏实真故意给你指到这里来的吧?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她侧身,居然就这么让出了一条道,模模糊糊能看到里面洞穴似的室内。
秦伶忠还没明白这是为什么。
女人继续说道:“这里是她家。我是苏实真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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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实真早已剪掉了指甲,又用锉刀磨过,美甲的花纹拦腰折断,毫无美感,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够。
母猪难产,鲜艳的产道张张合合,只有羊水徒然排出,却挤不出小猪。眼看着局势越来越紧张,苏实真找到催产素,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没来得及卸指甲,不知道这样助产会不会有影响。好在金叔及时赶到,消毒一番,伸手探入母猪下半身艰难挣扎着的口子,探寻胎儿,然后慢慢调整胎位,小心翼翼地拉出来。
万幸的是,那之后就顺利起来。
足足几个钟头,母猪在人类的帮助下产下了两头小猪,自己产了九头小猪。开始料理小猪、等待胎衣排出完毕的同时,苏实真回过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伶忠已经站在那里。
她边用手肘擦汗边走出去,他适时地为她撑伞。她却微笑着说“没下雨了”,于是他又放下。他们对视着,良久,苏实真别过目光,仰头去看微微发白的天空。秦伶忠也回头。太阳要升起来了。
一大清早,他们就上车要回去。
秦伶忠没有任何感想地说:“我见过你妈妈了。她请我进去喝茶,我谢绝了。”
“啊,”苏实真好像刚想起这回事来一般,大梦初醒地说,“不好意思,我怕那种场面吓到你这样的有钱人。”
他并不怀疑她话的真实性。秦伶忠开车,苏实真默不作声地看向车窗外。她的神色很淡,淡到几乎觉察不出脆弱、迟疑和悲伤。
他忽然说:“你整整耽误了我一天一夜。”
她却不以为意:“所以你要吸取教训啊,离我远远的不就好了。”
“你就不怕我是变态杀人犯,把你肢解杀了吗?”说之前,他有留意到秀秀在睡觉。
没想到,苏实真却哈哈大笑起来。
“那我能怎么办?反正人总有一天都要死的。来杀我吧,”她说,“我会拼命挣扎的。”
苏实真带着苏飞宇回家。联系了不在可探视时间的医院后,她做了简易的早餐,两个人分别吃完,然后开始睡觉。睡前苏实真有检查手机,公司群上一条通知还是通报批评她的内容。最近不用直播,也没有收入,经济没问题,只是闲得发慌。
把手机屏幕压下去,她闭上眼睛。
苏飞宇躺在地铺上,忽然开口:“苏实真,那个男的不是你对象吗?”
“嗯?”苏实真愣了一下,随即回答,“不是的喔。”
小男生也不纠缠不休,默默翻了个身:“哦。”
本来就该到此为止,大家安安静静睡觉。然而,苏实真想来想去,又还是支起身来,眨巴眨巴眼睛问:“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