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苏丹青并不接受他。
一路上,她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苏实真的事。
苏黎旭每天给她带饭,向医生了解康复的情况,比她的家人更上心,这时候还是忍无可忍,终于说:“别再说她了。”
苏丹青显得很意外:“为什么?你们吵架了吗?”
苏黎旭沉默不语。他并不想让谎言结束得太突兀,所以,最后也只是回答:“嗯。”
“为什么?”苏丹青更好奇了,女性独有的八卦心理泛滥成灾,她不顾打着点滴要动弹,脱口而出最大的可能性,“是不是因为她太受欢迎所以你吃醋了啊?她和别人好了吗?”
苏黎旭忍不住感到无语。
“怎么了嘛!”苏丹青说。
“……”他试探着胡扯,“假如是刚好相反呢?”
“什么意思?”
苏黎旭说:“假如是我喜欢上了别人呢?苏实真那种人,本来就经常只对不对她感冒的人感兴趣。说白了就是想证明自己的脸无敌。”
他看到苏丹青猛地睁大眼睛,紧接着,她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得挺像她会干的事。”
“是吧。”他知道自己是套不出话来了,索性别过脸。
她却任由笑意逐渐减淡,慢慢地说:“不过,苏实真也不是自己想有那种怪脾气的啦。”
“她就是得到太多爱、太容易得到爱,所以坏掉了吧。”他淡淡地说。
等到复工的日子,苏黎旭回家时,正好苏实真在补觉。她穿着充当睡衣的T恤和热裤,上半身躺在地上,修长雪白的腿搭在床上,睡姿相当恐怖,简直像侦探小说里的女尸。
然而,他没收拾多久就被房东抓了个现行。
尽管房屋是租给苏实真的,但为了治安,平日里还是对访客管理得很严格。他住在这里显而易见激怒了房东,因为她对着他们吼得整栋楼都抖三抖,不仅毫不客气勒令苏黎旭“不要脸的立刻滚蛋”,还呵斥苏实真威胁说要给她涨房租。
苏实真睡眼惺忪,以可以直接去拍写真的姿态坐在原地。苏黎旭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是你举报的吗”。
她原本就有点起床气,这时候无端被怀疑,论谁都不会太高兴,揉了揉枯草一样的头发,从烟盒里抽出烟来说:“我很忙的。”
他不由得想起苏丹青那无法进展的感情线,无缘无故怒从心起,但又清楚不是任何人的错,无处发泄,只能收拾了东西就加快脚步走出去。
又怎么了?苏实真默默想着,点燃香烟后猛吸一口,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真正的始作俑者也在吸烟。
等苏黎旭回到工位,很快,他就会被通知调往另一座城市担任更高的职务。搞不好还会有多事的同事对他的背景加以揣测,毕竟来打招呼的那个人可谓是手段强硬。想着这些,秦伶忠快速抽完最后一口,仰头吐出蓬勃生长的烟雾。
他得知她的同事在酒吧开台,晚上正好加完班有空,于是临时赶过去。人熙熙攘攘,足够他坐到吧台透过杂乱的灯光看她。
苏实真的头发喷成了橘黄色,美瞳颜色也夸张,但在她脸上就好看。屈湘露最近总算是光荣淘汰,公司合约也提前到期,为自己的选秀生涯画下完美的句号。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粉丝,但她当真没想过要当偶像,回家第一天就准备喝着酒跳着舞决战到天亮。两个人晃着头滑进舞池,不得不贴在对方耳旁大喊大叫才能交谈。
“恭喜解约!”苏实真说。
“你也快啦!”屈湘露回答,“你呢?等时候差不多了打算去哪?要么来给我当助理!”
她附到她耳边:“再说吧!”
音浪太强,屈湘露一时间没听清,以至于苏实真几乎撕心裂肺地重复了一遍:“再!说!吧!再说吧!今天先玩!”她刚说完就开始脱上衣,把周遭人都吓了一跳。但迎来的毫无阻拦,毕竟谁不爱这种场面?只不过,她里面还穿着一件运动文胸,与在健身房打扮差不多,配上姣好的身材与完美的脸蛋,下一秒就变成视线与口哨的焦点,比舞台还吸睛。
她是在保安大驾光临前被屈湘露塞进洗手间的。屈湘露又好笑又好气,一来责怪她胡闹,二来却清楚她的本性。假如苏实真从一座桥上经过,她可能平平无奇过桥,也可能突发奇想从桥上一跃而下。苏实真就是这种难以预测的个性。
她喝得酩酊大醉,站在路旁拦出租车。
素不相识的敞篷车在眼前停下,驾驶座上却坐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秦伶忠目视前方,不声不响地等她开口。苏实真一言不发,抱着手臂看向他。她绕过他想走,他轻轻松松地发动车子跟上。空荡荡的街道上看不见其他人,她踉踉跄跄走在前方,他开着车缓慢移动。曾几何时,苏实真戏称秦伶忠的驾驶技术像“双腿残疾所以长在车上”,秦伶忠则沾沾自喜地驳回苏实真“怎么称赞人也说得这么难听”。十字路口的黄灯不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灯光中,他们形影单只地前行。
她走走停停,到公园时支撑着长椅俯下身干呕。他飞快地下车,在她倾斜时伸出手。她吐到他外套上,他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径自脱下来,拿去扔到可回收的垃圾箱。
他载她回了之前的住处。
家政会定期过来进行清扫,花园也保持着维护,一切井井有条,和有人居住时没什么两样。
分手时,苏实真没有特意收拾过。她没太多仪式感,对抛弃的人不会怀有任何自我意识过剩的幻想,不报希望于自己会使秦伶忠伤心。比起拿走自己的东西,她更关心以后能不能趁屋主不在带朋友来游泳。看到秦伶忠没换密码,这个想法又加深几分。
他说:“想喝点什么?”
她倒在地毯上,表面好像回到从前,但本质大相径庭:“复合不行,打一炮可以。”
也没人规定不能和前任睡觉。苏实真侧卧着,不疾不徐翻了个身,像黑曼巴蛇爬行似的朝前,伸长手臂搭上他膝盖。秦伶忠坐在沙发上,垂眸看向她。他们就这么势均力敌地僵持了一阵,她先躺下去,一了百了地说:“算啦。”他起身去给她倒水。
回来时,他发现她在窗边。
秦伶忠漫无目的地问:“有什么好看的吗?”
“嗯,”苏实真慢吞吞地点头,回过头来时,脸上挂着精致而寡淡的笑容,她的睫毛膏已经晕染开来,却丝毫不影响美观,反而弥漫着一股病恹恹的颓废美,刚刚补过口红,鲜艳得触目惊心,“你都看腻了,所以才不觉得吧。”
他不作答复,她继续说下去,伴随着清脆的笑声:“秦伶忠,我真搞不懂你。”
侧脸被阴影覆盖,秦伶忠猜不透苏实真的想法。他只能掏出手机,拨打了某个号码。先是打到秘书办公室,他低着头用英文交涉了几句,秦伶碌刚接通,就只听到自己大半年难得联系一次的弟弟突如其来的指责“我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
秦伶忠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对兄长说出这种话。
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他从高年级来看他。有名同学低声称呼他们“ching chong”,不知道单纯因为他们是亚裔,还是有“秦”这个姓氏的缘故。总而言之,秦伶碌那天大发雷霆,不顾秦伶忠的反对,充分摆出了哥哥的姿态。然而,隔天秦伶忠就遭到孤立和冷待。他的哥哥不是坏人,却是不会考虑其他人的人。天真也是罪恶,他深受其害,但正因为不够天真,所以才缄口不言。从他作为私生子诞生开始,这种状况就无解。
仿佛刚为自己行过刑,挂断电话后,秦伶忠竭尽全力恢复清醒。预计的台词像浪涛,在海岸上徒劳往返了数遭。他说:“苏实真,我爱上你了。”突兀的告白,清晰的语句,晦暗不明的眼神。她看着他,无声无息地停顿了一会儿,随即重新扬起嘴角。她吻他。他起初是错愕,迟疑着想加深,她骤然后退。
“你爱上我了?”她像呼吸一般发出声音,“你想赢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