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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场织毛线的流浪女

倾听自己 觅原声 2609 2021-05-20 16:05

  在广场织毛线的流浪女

  

  

   她应该算是个拾荒者还是乞丐呢?或者被称作城市“盲流”?我不知道。虽然她满身褴褛,面容脏污,但看着她旁若无人的恬淡表情,甚至露出一些清高的傲然,我更愿意说她是个“流浪女”吧。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何时流落街头的,我注意到她的时候是去年夏天了。

  

  

   我每天步行上班要穿过城市中心的广场,一天往返早中晚四趟,我熟悉了广场的一草一木,即使每天只是行色匆匆地穿过,也能透过这个舞台感受到城市的气息。早上晨练的老人、中午晒太阳的各色人等、晚上培训轮滑的孩子和围成一圈跳锅庄的妇女都是这里的主角,当然还有在广场巨大的显示屏下面驻足的农民工、来到省城广场摄影留念的外乡人。无数的人来来往往,聚了又散,成为这个广场的过客,但是这个在人群中有些突兀的流浪女却让我一直惦念。

  

  

   去年的夏天似乎非常酷热,中午下班走过广场开阔地,白晃晃的太阳简直刺眼,草坪都晒得蔫蔫的有些发白,几乎少有人在这时抢占广场的长椅享受“日光浴”了。一天中午,从垂得很低的阳伞下面我无意中看到一个“怪人”,她穿着一件发旧的军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发红的毛线帽,旁若无人地枕着一个大黑包横趟在长椅上。我吃惊地慢下脚步偷偷打量,发现她竟然微微翘着二郎腿,脚上是一双还算干净白色半高跟鞋,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织着毛线呢。在她脚下还整齐码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虽然破旧但都装得鼓鼓囊囊,那应该是她携带的家当吧。配着这身奇怪而不合时宜的装束,说实话她的脸可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洗去满脸的黑污,我想那应该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呢。见过拾破烂的,但没有见过这样提着大包小包,还织着毛线的,这么热的天难道她不知道把她的宝贝大衣脱下来吗?

  

  

   以后路过广场在地下商场门口附近我总会看到她,除了那身怪皮囊,她看起来不猥琐,也不像是疯障。有时候她坐在长椅上捧着饼子一点一点在啃,有时候发现她身边竟然还有一个苹果或者满街流行的“关东煮”的塑料杯,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的。更奇怪的是偶然能看到她拿着报纸或杂志,文文静静地看着,那些应该是她拣来的宝贝吧?她也会踩着她的半高跟鞋,拎着塑料袋去翻检旁边的垃圾桶,挑出塑料饮料瓶扩充她的家当。但她走起路身子都是挺直的,不像别的拾荒者弯腰探头俨然猎犬。大多数时候看到她横躺在椅子上一针一针织着毛线,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安然。不知道她织的什么,有没有完工,也许她戴的毛线帽就是她的作品,她应该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吧,到底为了什么流落街头呢?

  

  

   我很想去帮她,甚至想问她有没有家人,要到她家人的联系电话,虽然我耳疾听不清说话没法和她交流,但我也许可以找人给她家人打电话领她回去吧?但是每次看到旁边熙熙攘攘的陌生人流,我好像不好意思迈出脚步,对于我这样和熟悉的人都无法交流的人,要去和一个陌生人沟通实在是太难了,别帮不了人我自己反被爱看热闹的闲人围观了。

  

  

   那段时间网络上“犀利哥”的传说正风靡,一张独特的照片竟然使流落异乡的乞丐重回故里,也是个网络奇迹了。相比于犀利哥,我看到的这个流浪女还真有点象个“温柔妹”,我甚至动过念头把她的形象拍下来放到网上,也许会在她身上再次发生奇迹吧,可是我终究只是扮演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除了多投去一些悲悯的目光,像每一个漠然的路人一样,什么也没有做。

  

  

   她和我是丝毫没有关系的人,但我从心底默默地关注起这个不同寻常的流浪女。几乎天天都会看到她,就这样看着她穿着她的那身行头从夏天熬到了秋天,转眼又到了冬天,唯一增加了的是一幅毛线手套,换上了一双破旧的旅游鞋,广场成了她的据点,她成了广场上最怪异的常客。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她晚上会有别的落脚点吧,可是有时候早上上班路过,发现她还裹着大衣蜷在长椅上,天热天晴就这样露天睡了,不知道下雨、下雪的时候她是如何栖身的呢?

  

  

   有酷暑的一年就会有寒冬吧,去年的冬天也格外冷,早上路过广场地下商场门口,在光鲜的钻石珠宝广告橱窗旁边看到一堆黑乎乎的影子,从大衣一眼看出来就是她,她瑟缩在商场门口的角落,头埋在大衣里,看不到脸,大衣底下垫着几层瓦楞纸板,旁边堆着她的已经破破烂烂的包裹,她就是这样过夜的吗?她的一件大衣不离身地度过了36度高温的夏天,如何再度过零下16度的漫漫冬夜呢?她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和忍耐力啊。每次看到她的影子都有些刺目,心里也不由得抽紧,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啊,她到底还能忍耐多久呢?我破天荒地在网上第一次发了帖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帮到她呢。

  

  

   2010年的最后一天,广场张灯结彩,促销广告喜洋洋地映衬着辞旧迎新的气氛,从广场路过的人们手里提满过节的行囊。她仍然晃荡在广场的人流里,不过背不像以前挺得那么直了,脸也更黑了,一个饥寒交迫的人还这样顽强地撑着已经不容易了。中午我躺在床上午休,为晚上加班做年终决算养精蓄锐,但是怎么也挥不去那个身影,我必须为她做点什么。我索性起身,找了两张崭新的五元纸币,她看起来是个有尊严的人,我不能用随便的旧钱去打发她啊。我没有告诉家人揣着心事悄悄出门,特意绕路去买了五个大饼,带着我的新年礼物走到缩成一团的她跟前,她从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衣里抬起头,有点虚弱无力的脑袋顶着她的毛线帽,我伸出手把饼子和钞票递到她眼前,她欠起身,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但她并没像我想象的那样,马上伸出手去抓我给的东西,而是费力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心疼地说了一句“你这样坐在这里多冷啊”,我把东西放在她身边的一个纸袋上,里边是还没有完工的毛线活和一堆弯弯曲曲的旧毛线。在我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她努力坐直了身子,脸上堆满了感激目送我离开,我深深地记下了那张脸。

  

  

   年终晚上加班到深夜,我是坐车回家的,没有穿过广场。新年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我窝在家里没有出门。节后第一天上班的早晨,虽然天色依然没有发亮,但我远远地瞅见那个角落竟然是空的!没有人影,没有包裹,甚至没有破烂和纸板,环卫工已经把广场打扫的干干净净了。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她就消失在城市的严寒中了。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冻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抑或回—家—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二〇一一年五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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