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施主?”
“正是。”
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青川下意识愣了一下,微有是好奇,但随即便立刻明了:
清溪师兄口中的这个“许施主”,应该就是姐姐,因为除了她,再无第二人会在清远寺、已等候他多时。
三个月前,他突然接到云州传来的消息,说有一女子数次徘徊在西城的叶家小院。
他未曾多想、便马不停蹄奔赴云州,没曾想满心期待、却落了个空,那个曾在叶家小院外转悠的女子、根本就不是姐姐,而是一个专挑空室盗窃的女贼罢了。
之后,他灰心丧气回到长安,知在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公孙释已被阿笙抄家处斩,他这才突然明白、什么姐姐突然出现在云州的事,都只是阿笙骗自己、离开长安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笑的是,这么明显浅薄的伎俩、他竟然没有丝毫怀疑,傻乎乎地就被阿笙牵着鼻子走,被他耍得团团转。
公孙释杀就杀了,他并没有什么生气,本来他留着公孙释一命、就是为了让姐姐复仇亲自,报仇雪恨,但他却不能容忍、有人拿姐姐的消息戏耍他!就算是他与姐姐的孩子,也不行!!
所以当他回到皇宫后,本想立即召阿笙到成德殿、质问他云州一事,可一进殿却猛然发现,在他的金制御案上、摆放着一枚与之格格不入的老旧绣囊,虽然上面的绣线已磨损严重,但并不妨碍看清绣囊上的图样:
那是一幅一览即明的师徒坐禅图:禅院一角,青槐树下,有一老僧参禅打坐,但对坐却空荡荡,少了听禅的弟子。
他怎会不认得……姐姐当年冒险回清远寺,就是借此绣囊向师父传递、他已逃出平安无事的消息!
原以为奔波逃亡、几经迁徙早已遗失,没曾想,姐姐一直保留着,带在身边,不曾丢弃;
而成德殿乃皇宫禁地,进出森严,除了他、和来此处理政事的阿笙外,全天下再无第三人能进入,这枚绣囊出现在他的御案上,不用想也知,定是姐姐让阿笙放在这儿的。
可想而知,他当时看见这枚绣囊时的激动心情:公孙释已被处斩,姐姐大仇得报,如今她又让阿笙把这枚绣囊、拿给他,是不是说明她……已不生自己的气了,原谅自己了?
他不敢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在看完绣囊内、纸条上的内容后,带上东西、就日夜兼程赶赴元州,一刻也不敢停!
硬是将几个月的路程、压缩成一个月,快马更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就是为了能早一点赶到清远寺……见姐姐,生怕晚了一天、一时、一刻,哪怕是一瞬间,姐姐就走了,自己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而姐姐现在就在离他不远的偏殿里、等着他,他自是不敢在此、再逗留下去,连清溪的带路都不要,凭借着记忆中、那间偏殿的方向大步走去,很快就将清溪和花折梅甩在身后,见状,清溪、还有花折梅,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偏殿离清远寺的大雄宝殿、相隔不远,平日里上山拜佛的香客累了,都会到后面这些偏殿、厢房休息一下,吃点斋饭、再下山归家,
可今日一路走来,大雄宝殿高高上翘的檐角、已映入眼帘,也不见路上周围前方、有一人出现,青川心有好奇,忍不住问道:“今日寺内怎么如此清冷?”
清溪立即解释道:“小师弟离寺多年,可能有些忘了。今日归元,按寺规,应闭寺清休一天。”
(佛家有云,每月初一大开寺门、广迎八方香客,一直持续到每月月底前一天,而每月最后一天、则闭寺休息,俗称“归元”。)
经清溪这么一提醒,青川这才突然想起、原来今日已是月末,回想自己过去这一月日夜兼程、从长安赶赴元州,赶路赶得把时间都忘了,哪有有心思记着、今日是今夕何夕,不过好在,他终于是赶到了,而姐姐……也没有毁约离开。
归元……
青川看着眼前空空荡荡、不见一人的清远寺,心里丝毫没有方才看见静室原址、空空荡荡时的空落落,相反,心里被期望乐观、塞得满满当当。
归元、归元,清空过往一切,回归最初之时,然后重新出发,一切重新开始。
他这些年苦苦寻找姐姐的下落,却未得她半点踪迹音讯,如今姐姐终于肯现身,主动约他到清远寺见面,可见姐姐心里……还是有他的,
而两人见面的今天、又恰是归元之日,碰见如此好寓意,可见老天爷也是在垂怜他,看来他与姐姐缘分未尽,复合有望。
如此一想,青川瞬间精神倍振,几步并一步、向已映入眼帘的偏殿飞快奔去,急切渴盼之心、不言而喻。
对此,清溪却眼眸一垂,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心里远没有青川这么乐观。
他还记得几天前,当这位叫“许夫人”的女施主、出现在清远寺时,他心里是着实吓了一跳。
纵是多年未见,但他还是认得,这位自称“许鸢”的妇人、就是当年来寺中送菜的叶家姑娘,至于为何改名换姓,这其中的原因,心里细想一下、也不难猜到。
当年小师弟逃走后,好巧不巧,这位常来寺中送菜的叶家姑娘、也没再来过,听说是去外地投奔亲戚去了,而过了许多年后,灵帝驾崩,常居西境的端王、在皇权之争中胜出,登基为帝,同时册封其妻端王妃为后,而这位母仪天下的新任皇后……就叫“叶寒”!
与当年来寺中送菜的、叶家姑娘名字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最重要的是,这位当今的陛下、也曾出家做过和尚,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他再迟钝也能猜出,当今帝后就是自己的小师弟、和那位叶家姑娘。
他虽然不知、他们两人是如何走在了一起,就像是不知、为何后来帝后两人突然失和,又为何没过几年、叶皇后就突然暴毙身亡,以及为何已仙逝的叶皇后、又突然死而复生,还出现在他清远寺一样。
只可惜帝后之间的纠葛,并非是他一个山间野僧、可随意打探知晓的,他无从得知缘由。
只是他回想起这些天每次见到、这位已化名为“许鸢”的叶家姑娘时,那脸上的神情就像大雄宝殿中、那一尊尊不为人世苦乐所动的菩萨佛像,平静得不起丝毫波澜。
他瞧得出来,那是历尽苦难后、才有的平淡从容,更是看透世事后的大彻大悟,已非小小情爱之事、所能困住。
清溪看着不远处、已快走至偏殿的青川,本想喊住他将此说清,让他心里提前做个准备,但想了想、还是摇头作罢。
缘起缘灭有定数,又岂因人力可奈何,小师弟和叶家姑娘、今日是合是散,都任之随缘吧!
他人的瞬息思绪间,青川却早已至偏殿前。
此时正站在庭中的空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喘息不止,努力压制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只有几步之遥的偏殿,就像是看见糖果的小孩,脸上、眼中都是遮都遮不住的喜悦渴切。
可奇怪的是,青川却未再向前进一步,就站在原地、踟蹰不前,仿若这短短的几步之遥、是一道深渊鸿沟,让他难以逾越。
青川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姐姐离开他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就连做梦、梦里都全是她,虽然梦中尽是姐姐杀他、离他而去的痛心场景,可能夜夜梦到她,他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的;
而如今,偏殿已近在眼前、离他几丈路不到,他只需走几步、就能走近那扇紧闭着的殿门,手轻轻一推,就能见到殿内他苦苦寻了多年、也未曾得见的姐姐。
可临门一脚,他却如叶公好龙,无端生了怯意来。
将近四年不见,中间隔了几千个日与夜,姐姐是否因时间距离、早对他感情变淡?亦或是在他不在她身边的这四年里,她又遇见了让她倾心以待的人,将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早已顶替?
若都没有,等会儿推门进去、见到姐姐,他又该说些什么?
四年没见,他们会是生疏得、如两个刚相识的陌生人,相顾无言以对?还是姐姐对他依旧冷淡如故,一如两人分开之前、仍不肯拿正眼瞧自己一下,视自己于无物?
在两人分开的四年里,姐姐是否还因当年的事、生他的气,还介怀于心、不肯原谅他,是否……还恨他?
可若是姐姐还恨着他、不肯原谅他,那姐姐又为何会主动约自己见面,还是在两人最初相识的清远寺,这个有着他们两人最纯粹、美好回忆的地方?
想到此,青川再难抑制住心中激动,提脚迈步向偏殿走去,可脚还未落地,又缓缓收了回来,心里终是不安:
毕竟当年他对姐姐做下的混账事,连他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他又怎敢抱有奢望、姐姐会原谅他?
可前面离他几步之遥的偏殿里,姐姐与他之间就只剩下一门之隔,他只需施展轻功一跃,甚至一瞬都不到,就能与姐姐重逢相见,然后将她重新抱在怀中,与她说着这些年自己对她的无尽思念。
你若让他就此放弃,他做不到呀!
正当青川犹犹豫豫、难得一决断时,突然,前面一直紧闭着的殿门、居然主动从内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