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声,是最好的抗拒。
阿桂咬了咬唇,走到檐下,拍掉发丝和红嫁衣上的水珠,然后敲门。
“请进――”方秀才说了两个字,又咳起来。
阿桂抬手,局促地推开了眼前这扇散发着腐朽雨水味道的木门。
方秀才住的屋子,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家徒四壁。
正中间摆着缺了一个脚儿的方桌,用捆在一起的几根树枝撑着。
没有椅子,桌上只放着一盏旧铜灯,火光昏暗,里面的灯油快要燃尽,随着阿桂开门进来的动作,差点儿就被外头的冷风吹灭。
屋子里仅剩的另外一件家具,便是方秀才躺着的那张床。
也是破破烂烂的,随着方秀才咳嗽的动作,嘎吱嘎吱的响,让人担心它随时都要散架。
阿桂走进去,对上方秀才那眼窝深陷形如枯槁的病容。
他脸上透着久病的苍白,瘦得像干骨柴。
与他不同。
阿桂虽然经常被二婶克扣一日三餐,略显面黄肌瘦,发育不良的样子。
但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琥珀色的宝石,鼻尖冻出的浅粉犹如刚冒尖的花骨朵儿,正是娇嫩的年纪。
方秀才看到她,身躯一震,目露惊讶,随后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你……你才几岁?”
“十二。”阿桂垂下眸,低声回答。
方秀才再次剧烈地咳起来,伏在床边,几乎快把肺咳出来似的。
他的眼神里,全是被骗的愤怒和绝望。
“十二、十二岁……”方秀才咳了一口血之后,含糊不清地喃喃着。
阿桂不太明白方秀才的意思,怔在原地,指尖不安地攥着衣角,没有说话。
方秀才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后,费力地扭头朝着侧屋喊道:“逆子!你、你给我、过来!”
他因为生气的缘故,说话越发上气不接下气。
艰难地喊出这句话后,又开始剧烈咳着。
阿桂敛下眼,看来“方秀才时日无多”这句话,二叔没有骗她。
一个比阿桂矮了大半个头的身影从侧屋里慢慢走出来。
他在门口站定,踢了一脚门槛,似乎在憋着气,不愿意踏进来。
阿桂借着烛火,看清了他。
是个小孩。
眉眼间和方秀才有些相似,但更俊秀更好看。
只是脸上脏兮兮的,身上也是,像从雨天泥地里打了个滚儿出来的。
阿桂在打量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阿桂。
阿桂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冷漠和疏离。
她垂下眸,下意识扯着红嫁衣的袖口,削瘦指尖蜷着。
方秀才强撑着身子,斥道:“逆子!逆子啊!”
他有一堆话想骂,奈何力不从心,说几个字便喘不上来气。
事情是这样的――
方秀才知晓自个儿命不久矣,可他的儿子方喻同才九岁,年纪尚小,他去后无人照顾。
是以,他将自己的棺材本拿了出来,请村里的媒婆帮他娶个媳妇儿。
为了冲喜是一说,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他去世之后,仍能有人来照顾方喻同,贤惠善良,知冷知热。
媒婆带来的消息让方秀才很满意。
姑娘年方二十,貌若无盐,嫁不出去,又正好需要银子给妹妹治病,所以愿意嫁给他来冲喜。
年方二十――已经是能照顾人的年纪,又正值年轻有力气的时候。
貌若无盐嫁不出去――以后不用担心她给方喻同找后爹。
为了给妹妹治病嫁人――这姑娘善良,愿意为了家人付出。
一切都像是为了他的要求量身定做的,方秀才高兴之余,也起了疑心。
恰好媒婆送来庚帖时,方秀才那几天眼疾犯了,便让方喻同把关。
当时方喻同认真瞧过,说没问题,方秀才这才放了心。
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哪里是没问题?
明明是大大的问题!
小姑娘才十二岁,给方喻同做童养媳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