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地看不清。
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就好像那些包裹住她的浓雾一般轻盈飘忽。
可是骤然间,她的五感不再模糊,却又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楚沅睁开眼时,她刚好落入了四面环水的莲花玉台上,一副镶金嵌玉的石棺里。
在明亮清莹的光影里,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撑在一人的胸膛上,玄色衣衫上绣的金线龙纹在她指腹底下有点偏硬,还沾染了她手指间的血液。
她曾在留仙洞隔着碧波水面遇见的男人,此刻近在咫尺的容颜似乎比那时还要惊艳风流。
楚沅眼眶里的眼泪将落未落,她浑身僵硬,满脸惊惧。
却是此刻,她却忽然见他浓密纤长的长睫轻轻颤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只此刹那,
她在那双漆黑漂亮的眸子里,
看到了她惊恐的脸。
第7章 龙凤金双镯 她穿着一件殷红的嫁衣。……
楚沅眼前一黑,意识模糊的刹那,似乎有陶瓷碎裂般的声音撕扯着她的耳膜,且像是一片一片慢慢碎裂开来,掉在地上就是清脆的响声。
也许她是走进了依山峦体势而建的桂殿兰宫,远山是隐在忽浓忽淡的冷雾中沉凝下来的青黛色,而眼前这宫阙便如伏在山脉里的巍峨雕笼般,锁着一群面目不清的人。
烟青色的薄纱长幔被风吹得掀开半边,内有身着浅黄春衫的侍女伏低身子,捧着托盘举至头顶。
头戴漆纱笼冠的宦官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替那少年整理衣袍的褶皱,再将托盘里的鞶带恭敬地奉上。
少年身着玄色的交领长袍,衣襟处露出里头一层白一层暗红的里襟,他兀自将那宦官手里递过来的皮革镶金的鞶带系在腰间,再舒展手臂,任由两个宦官将那绣着金线龙纹的玄色外袍替他穿上。
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这室内灯火间更添耀眼,晃了楚沅的眼睛。
有宦官拿起另一个托盘里的王冕,王冕前后的旒珠晃动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声响。
那王冕戴在他的头上,旒珠半遮半掩了他的脸,但他却仍是楚沅在这殿中唯一能看清的人。
楚沅跟着他从殿中出来,他身后跟着百名宫人,在暗下来的天色里,个个低垂脑袋,手提宫灯。
踏上长长的白玉阶,那庄重端严的大殿内一片光影沉沉。
殿内多的是身披甲胄,手持刀剑的兵士,那些穿着黑色朝服的官员们个个都被绳索束缚着,有的官帽倾斜,有的帽子干脆就掉在了地上,连发髻都乱了。
楚沅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也能感受得到这些人的一些情绪,譬如愤怒,譬如恐惧。
她回头看见门槛外平整的地砖上还染着寸寸殷红的血渍,好多宫人拿着水桶来,伏低身子去擦。
夕阳落尽,如簇的灯火鳞次栉比。
犹如仙鹤翅膀般的屋檐下摇晃着蓝碧铜铃,这宫城仍旧华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但又总能在明亮的灯火里找到干涸斑驳的血迹。
也许是始终驱散不去的浓烈血腥味更刺激得大殿之中的某些人心头恐惧更甚,楚沅都能看见他们止不住颤抖的肩膀。
少年一步步走上阶梯,回身时便坐在了那王座之上,旒珠摇摇晃晃,他的容颜在其后若隐若现。
她看得见他苍白的下颌,颜色极淡的唇微勾,却是先咳嗽了两声,随后她才算是第一次听清他的嗓音:
“诸位考虑的如何了?”
清泠低沉,带着些病中的虚弱无力感,又添几分风淡云轻的慵懒。
“魏贼!”
殿中有人眼见他坐上王座便已经激动起来,但他直起的身躯很快又被旁边的兵士给硬生生按下去。
他却已经开始怒骂,“你魏家百年风骨倒是教你这一号贼子给消磨尽了!魏昭灵!你怎敢!怎敢篡权窃国!”
老者声声谩骂,苍老的声音几乎是嘶吼般,刺激着殿中所有人的耳膜。
“先王啊……”
他被生生按得半边脸都抵在光可鉴人的冰凉地面,还不忘大声哭嚎,“您当初就不该留这竖子性命!”
“我大盛百年基业,毁了,都毁了……”
然而纵是他百般哭喊吵闹,那王座上的少年却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旒珠遮掩了他那张面容上的情绪,他并不说话,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时不时地轻扣几下。
那老者到底是年纪大了,没一会儿声音便哑了,势头也比不得之前了。
旒珠轻晃,楚沅似乎听到了少年轻笑了一声。
看似没什么意味,却又好像透出了些讥诮。
“严相倒真是谢家的好忠臣。”
他终于再度开口说话,嗓音轻缓,“还知道在这殿中给谢岐哭丧。”
“魏昭灵!”
又有前朝臣子抬头,那声音里藏着的愤怒,仿佛是恨不能生啖其肉一般,“什么为先太子清荣复仇,我看你根本就是觊觎我大盛基业已久!你根本就是狼子野心!”
这中年男人倒是中气十足,他甚至还怆然大笑,“你坐在那上头又如何?你能洗去你身上的‘奴’字么?魏贼!你永远洗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