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气血翻涌,魏昭灵踉跄地后退两步,吐了口血。
他扶着一旁的桌案,那张苍白的面容已经浮起细密的汗珠,一双漆黑的眼瞳更加冰冷阴郁,“郑玄离……”
他周身有压制不住的气流四散,震得殿内摆放的诸多物件碎裂不堪,连桌案上的香炉也都倾倒摔在地上,铜镜碎片一块块掉在地上,碰撞出清晰的声响。
“王!”沈谪星推门进来,便见魏昭灵已提了柄剑,只穿着单薄的玄色长衫,更衬得他的肤色呈现出更为病态的苍白。
魏昭灵由沈谪星搀扶着走出殿门,文武之臣皆伏跪于长阶之下,静听王谕。
他唤来张恪,“告诉何凤闻,不必再等,三日之内,孤就要他拿下南陵十三城。”
“可是王,如今我夜阑将士复生不过几万之数,三日之内拿下南陵十三城虽非难事,可若真与宣国交战,怕也是有风险的……”原本按照计划,是还要再等半月的,张恪也实在不太明白,王到底为何要冒险提前,他不由又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沅如今怕是已经落入郑玄离之手。”
魏昭灵说这句话时,喉咙都有些发紧,他无法想象若是再迟一些,她又会遭受些什么,只是这样想着,他握着剑柄的指节便一再收紧,几乎失了分寸。
“什么?”李绥真胡子一颤,最先惊叫出声。
那在底下伏跪着的徐沛阳等人也猛地抬头。
“楚姑娘出事了?那臣等如何还能安坐地宫之中?必须要救她啊!”徐沛阳变得焦急起来。
其他那些臣子也纷纷点头称是,个个摩拳擦掌。
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安排妥当,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更为稳妥的时机,可如今楚沅被抓,生死未知,这又如何能再等?
而夜阑与宣国之间这段一千三百年的仇怨,终是要报的。
早一些,总是比晚一些要好。
“王,不能再等了!臣等愿随吾王,光复夜阑!”
徐沛阳最先伏拜,重重磕头。
“臣愿随吾王光复夜阑!”
所有的臣子在这一刻全都伏跪在地,齐声大唤。
静默了千年之久的仙泽山王陵在这一日终于得见这些复生的夜阑旧人们如此气势恢宏的声音,连山林之间的鸟雀也被惊动得四散飞走。
第63章 再见孙夜融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活下来……
连着下了四天的雨终于停了, 天色却仍是灰蒙蒙的,照得碧瓦宫墙的颜色越发黯淡,湿冷的风吹进窗棂里, 带着潮湿的草木清香。
殿内没有点灯, 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坐在地板上的年轻女人有着一张柔美的面容, 一身珍珠白的职业装已经沾了些脏污,她总是盘起的长发此刻也已经散乱地披在肩头, 她形容狼狈, 一双眼睛紧盯着立在窗边的那个人。
“郑玄离, 一定要这样吗?”她终于开口, 在这样寂静的内殿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并不说话, 仍然在看窗外,他的身形如青松一般直挺,立在那儿便像是一道风景。
“哥, ”
她那双眼眸里蓄起泪花,泛白的嘴唇有些抖:“你是我哥, 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在如今的郑家, 没有人比我同你更亲了, 可你现在是要做什么?你要我去死?”
“昨夜朕收到急报, 南陵十三城已接连失守, ”
郑玄离的声音听着并无太多波澜, 仍是那样轻缓平静:“这些复活的夜阑人体质早已与常人不同, 并非是普通的武器枪支便能应付的,这天道不公,总是要眷顾这些早该死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人, 可朕不能坐以待毙,朕不能看着我郑家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他终于回过头,去看她,“濯缨,你是朕的亲妹妹,是我宣国的长公主,这是你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责任?”
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郑濯缨忍不住冷笑,“三年前就因为你一句话,我即将结婚的未婚夫就成了你灯笼上的纸影,现在又是你这一句话,我就要付出我的生命?”
“郑玄离,究竟什么人在你心里才算是重要的?”郑濯缨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近乎厌恶地看着他那张平静柔和的面容,“你十八岁迎娶的皇后是你自己选的,也是你自己杀的,现在就连我这个血亲的妹妹,你也说杀就杀?”
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郑濯缨也觉得自己从来都不算了解他。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惧怕郑玄离的呢?大约,便是她发现郑玄离亲手杀了他的皇后那时起。
郑玄离十八岁那年迎娶的皇后名唤秋瑛,是辅政大臣家的嫡女,早年他们都在专为贵族子弟创办的学校读书。
原本秋瑛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他们两家早已约定好等秋瑛十八岁时便完婚,可郑玄离一即位,便直接钦点秋瑛入宫为后。
皇帝的旨意自然没有任何人敢违抗,当时郑濯缨和秋瑛也算是好友,在宫中也常目睹被郑玄离囚禁的秋瑛有多郁郁寡欢,但也许是时间真的能够改变太多事,又或是当时的郑玄离看起来足够深情,秋瑛终于还是爱上他了。
郑濯缨还记得那时候的秋瑛是如何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皇后,要如何回应郑玄离的真心。
可原来郑玄离,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又或者说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病态的人,曾经从来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的人终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始觉得索然无味,最后甚至亲手杀了秋瑛。
所有人都以为秋瑛是因病而亡,只有郑濯缨知道,秋瑛到底是怎么死的。
从那个时候起,郑濯缨就知道,她的哥哥是个疯子。
所以她学会做一个懂事的妹妹,这么多年来做着皇室发言人的位子,也帮他掩盖了太多丑恶的真相。
可现在,她却还是免不了死在他手里。
“濯缨,朕也不想的。”
郑玄离面上从头至尾都未表现出一丝的气恼,他的面容仍是那样俊逸温柔,连那双眼睛都极具欺骗性。
他走到她的面前去,俯下身伸手要去拨弄她鬓边的乱发,却被她躲开,他的手只在半空停顿一下,便若无其事地收回,随后轻叹:“可是如今只有用你献祭,才能完成朕这最后一步的计划,朕必须要将那些夜阑人重新埋进黄土之下,你与朕有一样的血脉,你能帮朕完成这个计划。”
他冲她笑,又伸手轻拍她的肩膀,随后站起来,转过身时那张脸上便再没多少笑容,也不管身后的郑濯缨究竟是什么表情,他再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出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