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俞平章是什么关系?”
昨夜便带回来的人,魏昭灵到今日也才有功夫来问他这些事,或者说,他是存了心要先晾一晾这个应天霖。
人在一个极度陌生,十分昏暗的环境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能加大许多心头的恐惧,而一个聪明人也该能在这段时间里权衡利弊,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他是我的老师,同时也是皇家聘请的皇室研究所所长。”应天霖如实答道。
魏昭灵其实早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问这么一句也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态度,见他答了,便又道:“这个研究所就只是为了研究如何将异能运用到军队?”
“不止,”
应天霖摇了摇头,他反射性地想用手去推一推眼镜框,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从很久以前开始,郑家就一直在致力于研究如何将特殊的异能转化为一种普遍的力量,甚至将其彻底运用到军队里,但在实现这些之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构想。”
“什么构想?”楚沅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听他说,却被魏昭灵那边龙镯骤然收紧的金丝带到了他身边的椅子旁。
魏昭灵看她一眼,楚沅便乖乖在椅子上坐下来。
“郑家将其命名为――延宗,宣国在一千三百年前并不是存在于这里的一个孤国,而是在群雄并起的九州大陆,但因为郑氏先祖动用了巫术强行改变了夜阑古国的国运,使其半月之内骤然倾塌,这种依靠非自然力量改变九国局势的手段不为天道所容,所以在当初大巫师的建议下,郑氏先祖才决定迁都榕城,为的就是镇压被埋葬在仙泽山的夜阑亡魂,但才迁都不久,榕城随之消失在九州大陆的版图,宣国一夕之间,被困在了神秘的结界之内。”
“虽然这里的国土面积跟当初的宣国一般无二,但却好像孤岛之国一样,除了宣国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国家。郑家并不甘心被困于此,所以这千年来他们都一直在研究如何突破那层结界,让榕城,让如今宣国所有的国土都显现在外面那所有人的眼前。”应天霖从大学毕业开始,就一直跟着俞平章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到现在也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他最清楚这个计划背后到底隐藏着郑家怎样病态的执拗与千年不散的野心。
“一旦结界破裂,他们便要走下一步棋,就是用特殊能力者组成强大的军队,制造战争,统一华国。”
梓字部中的‘梓’,便是郑氏计划里要回去的故乡。
这才是皇室最终的目的。
“……你的意思是,宣国和华国,隔着的根本不是两个世界,而是一层结界?”楚沅听了应天霖的这番话,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里和她来的地方早已经成了不在同一时空的两个世界,但现在看来,这里就好像是华国人看不到的一个世外之源,而从来都没有两个世界的说法。
“是,宣国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其实都是依靠着梓字部的纸影不断通过特殊异能潜入华国,有样学样地将这边历经时间才发展成型的现代文明带回宣国,通过学来的各种技术,才改变了宣国落后千年的面貌。”
事实上,宣国是从两三百年前才从极为落后的社会状态陡然转变的,在那之前郑家才刚刚掌握了可以突破结界的特殊能力,就让纸影穿透结界,潜入华国的各行各业,变成各种人,学习不一样的东西,并将其带回宣国,才让宣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种窃取文明的手段的确可以帮助宣国摆脱落后困窘的境地,但是在本质上,宣国还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披上现代文明的壳子,看起来更扭曲了些罢了。”
丑陋腐朽的骨肉是用再鲜亮细腻的皮囊都遮盖不了的,只会让骨相显得更加病态怪异。
楚沅也是听了应天霖的话,才慢慢地回想起自己在宣国看过的动漫,电视剧,或是某些文学作品,又或者是手机应用软件,大大小小,方方面面,都有极大的相似性。
电视剧、动漫名字不同,剧情雷同,各种功能性手机软件或手游也都能跟华国的很多东西对得上号。
原来这些,全都是宣国的纸影从华国学来的。
“你很诚实。”
相比于楚沅,魏昭灵对应天霖所说的这一切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诧,大约他说的这许多事,他都早已经有了些猜测。
“我虽然是八户族出身,但我并不想继承我家那些血腥的传承,我不想害人性命,所以我才那么努力读书,”
应天霖低着头,“可是读完书,进了研究所,我却偏偏又被检测出异能,虽然不用真的去梓字部,但我也还是要成为皇帝那盏灯笼上的一面影子……我不想做的很多事,到底都由不得我。”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忽然变得平静了很多。
到了现在,身在这样的地方,他怎么可能还猜不出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虽然应天霖从来都不想承认自己八户族的身份,但他小时候也听过太多关于仙泽山夜阑王陵的事,八户族是为了守仙泽山而存在的,他们是为了阻止夜阑王的复活,现在八户族已经不存在了,而夜阑王,竟就在他的眼前。
史书上的君王就活生生地坐在那儿,姿容情态,无不是鲜活的。
多神奇。
在应天霖这儿接收了太多太大的信息,楚沅跟着魏昭灵回到金殿之后还坐在床沿发呆。
魏昭灵指节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他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时辰还早,你还可以再睡些时候。”
楚沅看他说着便要转身往对面纱幔后的软榻走去,她便伸手拽住他殷红的衣袖。
魏昭灵回头看她之际,便见她又忽然松了手,然后迅速地爬到床榻上去将里侧的那只大玩具熊给抱下来,再跑到纱幔后把玩具熊扔到了软榻上。
她的动作很迅速,几乎一气呵成,再掀了帘子回来站在他面前时,她理直气壮地说,“你看,它想睡那儿。”
魏昭灵有一瞬错愕。
随即他对上她那双清亮的眼睛,不由失笑。
地宫里看不到外面茫茫的夜,但时间却好像因此而变得更加漫长了些,楚沅的计划终于得逞,但当她真的同魏昭灵躺在一张床榻上,即便是盖着两张锦被,她也还是有些难以入眠。
这多像是那天。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殷红的衣裙,身边还躺着在石棺里见到的男人。
“楚沅。”她忽然听到旁边的他开口。
她下意识地偏头,正好看清他无暇的侧脸,此刻他闭着眼睛,淡色的薄唇轻启:“最近这段时间,你都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楚沅看着他。
魏昭灵沉默片刻,才道:“我说过,有些事我不想你参与进来。”
“可是我想帮你啊,我总要帮你做点什么的。”楚沅往他身边凑了凑。
这床榻很宽,即便他们躺在一起,中间也还是隔了一段距离,此刻楚沅像个毛毛虫一样拱到了他的身边,便让魏昭灵一瞬睁开了眼睛。
他只稍稍偏头,就看到了离他很近的那张脸。
片刻的停顿后,魏昭灵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都好像变得更轻柔了些,“可我不用你帮我做任何事。”
她年纪还轻,还是这样一个纯粹的姑娘,他并不忍心让她陪着他经历那些血腥难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