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被打了岔,不忘重新绞头发。一头长发乌黑发亮,缎子似的。
霍骁看她这马虎的手法, 深以为她这头发能长成如此实属不易。他瞥了眼桌上的面,脸热了一瞬, 装作漫不经心道:“面趁热吃。”
殊不知说出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他现在只能勉强维持面无表情。
祝星点点头。她也饿,只是习惯专心干一件事, 先擦头发就要擦到底。发梢那里她囫囵擦了擦,便将布往椅背上一搭,坐近了些拿起筷子。
在公堂用饭自然比不得在客栈, 没有金碟玉箸,不过这普通一碗清汤面味道也还不错。
祝星一贯挑食,清汤面中只有几片新鲜菜叶反而歪打正着合她胃口。
她吃东西时细嚼慢咽,很有吃相,优雅且尊贵。
普普通通的一碗面硬是能被她吃出御膳的感觉来。
霍骁就站在她身侧认真地看着她吃面,和看她救人时一般认真。她做什么只要他在,他就会露出这样认真的神情看着她。
祝星吃了半碗便饱了,用汤匙喝了两口汤后笑笑:“我吃好了。”
霍骁眉头微皱:“不合胃口?”他的语气又冷又硬,仿佛祝星只要在下一刻点头,他就会提刀把做面的厨子砍死。
祝星沉吟了一下,为了厨子的安危,加上面味道确实不错,于是赞道:“很好吃的面,只是我吃饭向来如此,这已经算是吃得多了。”她说起话来轻柔极了,总能抚平人的心湖。
霍骁眉头稍微舒展些,将碗筷收了,往小厨房去。
祝星回房将绞头发的布放好,拿了梳子将头发梳得整齐,方又拿了纸笔出了房门。
夜里不见外人,她不曾束发,任由青丝披散,更显她霞姿月韵。
照理说她今日如此忙碌该累了的,应当趁着无事,早早上床休息。可是那药方并不能真正根治瘟疫,只能起暂缓之效。若不尽快想到对症下药的方子,死者怕是烧都烧不过来。
时疫多变,并无固定方剂以为医。若沿袭上古方剂,不加以变化,治人的药甚至会成为害人的药。
这便是最难之处。
要试。
要试药材搭配,要试药材剂量。
不知道何时试得出是一回事,试错的代价是人命太惨烈又是另一回事。
少女伏案而书,先列病状,再书有清热凉血,泻火解毒之药材,药材对应病状,序列排开,一药对应一状。
书完一方,祝星眉心微蹙。不必实践,她也能推出此方应用必无所用,索性撕毁了之,继续奋笔疾书。
霍骁从小厨房出来时手上湿着,看到她扑在桌上写东西,转身从其它桌上捞了盏灯来,轻轻地放在祝星正坐的桌上。
祝星停笔,抬头看他:“多谢。”
霍骁摇了摇头,自觉地退在她身后守着她。
祝星回头看他,青丝盖住了小半张脸,像极荒山里的精怪,漂亮精怪。她轻启朱唇,带着些不解:“你站在这做什么?”
霍骁甚是严肃:“行护卫之责。”义正严辞到极致。
祝星便不多言,继续写方子。
满天星斗,倒不及她桌上两盏烛火明亮。
纸上很快被斜飞的草书占据。她写的不止是药方,还有各项用药意图。所书者甚多,是以写字时为求快,潇洒随性了些。只有她自己将药给用明白了,才有写出正确方子的可能。
她一旦投入到一件事物当中便会全心全意,不顾时间推移。
手边的纸已经积了一沓,其中不少是一书完便被她废弃的弃稿,自然也有少许有用之方。
还不够。
在她看来,若要试,便以最万全的方式去试。
她要将最可能的几种方子都列出来,再一一去试。
生石膏去火止痛,赤芍清热凉血,玄参解毒散结,竹叶生津利尿。
四者缺一不可。
用量则是以医者行医经验来定。
祝星最不缺的便是行医经验,当年过巫族继承人考核医者那一关时,要在山下行医三年,救治千人。
她那时赶巧也遇上了大灾,救逾万人。
至誊写时,便只剩下五张方子。
忙碌一夜,便只有这五张方子可用。
也多亏郎中们在此集思广益,让她能在众人已有的基础上将方子完善。
祝星将笔搁下,心弦一松,困意袭来。
霍骁见她终于做完自己的事,又看看外面夜黑如墨,大步到她跟前:“该歇息了。”他扫了一眼更漏,冷静报时,“丑时将尽,已经送过一次药到后堂,并无大碍。”
祝星将成果叠好放入袖中,其余的交给霍骁:“好。烧掉或者丢掉,多谢。”使唤起人来很是顺手,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任何不自在。
霍骁低应一声,反手将她涂写的纸收入袖中,没有任何要烧或要扔的意思。
“明日……”祝星沉吟,目光描摹着霍骁的轮廓,旋即垂眸一笑,“明日祝叔便回来了,你可以轻松些。”
霍骁着恼:“我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