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这么一说,众人后知后觉天色已晚,腹中空空,有些饿了。
“诸位为百姓操劳,吃住上不必担心,皆由官府包了。”祝星柔声道。
郎中们听得心中又是一热,那种孤军奋战之感淡了许多。
好歹背后还有官府可以依靠。
护卫们极其贴心地搬了四张桌子上来,又添了各色好菜以飨辛苦的郎中们。
各桌上垫了绣金线的祥云桌垫,桌垫上是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显然用了心的。
况且在这时候一人用四菜一汤,已经称得上是奢侈。
郎中们也没想到祝星口中的“吃住上不用担心”竟然是如此的不用担心,一时间哑然无语。
“祝姑娘,不必如此破费。”老郎中在几位郎中里权威最高,率先开口,“我等还未做出什么成绩,如此厚待,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祝星义正严辞:“应当的。薛郡众多郎中之中只有您几个挺身而出,如何对待也不为过。”
郎中们推辞几番,见祝星态度坚定,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难当地用完了一餐。
倒是祝星滴米未进,趁人用饭悄无声息地出了公堂,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原先繁华的薛郡因为瘟疫显得可怜起来,财力修建的宽敞街道因为人人闭户不出而显得空荡荡的。
春日的夜里原本应当生机勃勃,薛郡没有任何生机,像极了一座死城。
“你吃了东西么?”霍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湿头发马虎地扎起。
祝星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靠着声音听出来来人是谁。
“还不饿,歇息会儿就吃。”她的声音和晚风一样轻柔和煦,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难得她身边没有丫鬟陪伴,霍骁微微激动之余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猜不出她的心思,她向来是最聪明的,只有她看透别人的份儿。
他想不出她现在是苦恼,是悲伤,还是其它什么感情,猜测一向不是他的强项,但是他又不能如审问新兵那样审问她。
霍骁站在她身后一步外,像一棵树一样默默在原处陪着她。
他做不到细致耐心地安慰人,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祝星只是有些清醒,那些痛苦的叫声让她有了不那么愉悦的回想,譬如她的族人死前也是这样。
事实上她冷心冷肺,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如何救治薛郡的百姓。瘟疫危急诡变,从古至今并没有固定的方子救治,需对症下药,因此一旦沾染丢命的可能性极大。
她不是菩萨,重活一次断然犯不上为了素不相识的百姓呕心沥血,甚至搭上性命。
她维护秩序,避免瘟疫再度扩散只不过是为了让叔父接手时好处置一些。
至于瘟疫如何度过,端看薛郡郎中的了。
毕竟她对薛郡并没有像一开始在广阳,又或者是后来在济北那样的归属感,并没有什么必救苍生的使命感。或许等叔父那边有了消息她才会好好出手。
然而刚才她突然意识到,生死面前,人人一样。
她过去救不得族人,而眼下这些无辜百姓,她却是能救的。
祝星重活一次,做事本就随心,如今心之所至,想到哪里便做到哪里,不为任何束缚。之前不想救便不救,如今想救了就救。
她算了算时间,公堂里应当还要再吃一会儿,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坐在这里继续吹风。而身后霍骁的存在,她并不是不知道。
她想,霍骁也挺会享受的,知道在这里吹风最舒适。
霍骁若是知道她现在想法一定要被她气个半死。
少女蜜色的裙衫因着坐姿稠叠下坠,笼在她腿侧像是西天向晚的烟霞。
她忽而一顿,站起身来,提起裙子奔向夜色。
霍骁紧张地立刻追了上去,就见一道黑影飞似的扑进了祝星的怀中。
托他一双视力非凡的眼,他认出来了,是那只并不惹人喜爱的黑猫。
“小鱼,你怎么过来了?”祝星单手抱猫挠着猫下巴,甚是活泼地问。
花椒紧随其后,被猫气得够呛,但见着祝星她立刻变得羞涩起来。
宗豫趴在祝星的手臂上摇了摇尾巴。
祝星走两步到花椒跟前,带着些无奈道:“同你们说了外界危险,怎么还跑出来了?”
花椒难得告状:“他醒了见不到姑娘便一直闹,我同他说了姑娘有要事忙,见等不回您,他还是闹。最后青椒同他说您在县衙忙,他趁我们一个不注意便跑出来了,我刚追上他。”
霍骁听得有趣,只觉得这令人讨厌的猫也太通人性了些。
做宠物还是憨憨笨笨的好。
祝星捏了捏猫脸:“你乱跑什么?如今街上处处是疫病,人都怕死极了,你一个小猫不怕么?”
宗豫一愣,倒真没想到薛郡竟然已经生了瘟疫。
“怕了吧。”见黑猫一动不动,真像是被吓着了,她又哄猫,“莫怕,有我在呢。”
做人也是矛盾,一时问猫不怕么,一时又让猫别怕。
宗豫本想用肉垫摁一摁她的脸,又想着自己一路跑来,脚上不知有多脏,这才改成拍了拍她的手臂,用圆下巴指了指客栈方向,示意她和自己一同回去。
“我不能回去,薛郡的百姓还等着人人救。”祝星摸了摸猫头,悲天悯人的模样让人看了觉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