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渐渐地被乌云隐去了,在这个满城熄灯的时候,长安城内一片漆黑。
“哎——”一声长叹在漆黑中响起,飘散在空气中,那么悠远,悠长——
厉隋站起身了,手里随身携带的竹箫,走出了房门,来到了高台边上,平稳地站了上去,将竹萧放在嘴边,吁气,箫声在夏夜的空气中弥散开来,悠远,隐约。
洁白的十指在竹箫上按动,一个个音符自气孔中跳出,在空中柔和,编制,向上空更高远的地方飞去。和风结合在一起,和云结合在一起,和星结合在一起,和月结合在一起,萦绕于寰宇间。
可惜,无人观赏到了这一演出。
月亮又出来了,它仍似那无私而又高洁的仙女,挥洒着自己的光彩,照亮人间。
厉隋仍在吹箫,吹着这个动荡季节独属于他的惆怅。
夏夜宁静,有人趁月华,偷吹一曲荒凉。
老皇帝快驾崩了,从很早之前便有这个传闻。有人在忧心如焚,而有人在翘首以盼。
又是好久没有听见老皇帝的消息了,尽管有出入宫中采购用品的太监,但即使是威逼利诱,他们也是闭口不言,准确的说,应该是茫然无知,不敢乱说。
距离上一次老皇帝召见大臣已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不上朝的习惯更是如同成了规矩一般,要不是春社之际,老皇帝让宫中大总管用木轮椅把他推出来一次,外人甚至以为老皇帝已去,只是太子难以登基,密谋不发呢。
最近,关于老皇帝,人们又开始在暗中推测了……
“前几天,我好像在牡丹阁看见大皇子殿下了,没听见大皇子被召回的消息啊?”
“你傻啊?宫里那位还能撑几天?届时,又是一场‘天灾’哦!”
“二皇子好像也回了?”
“当然,那靖安王府前几天还点上了灯呢。”
“那为什么大皇子的永安王府没见烛火呢?”
“这……我就不知了。”
“你们说,二位皇子会不会是被密诏回来的。”
“难说……我觉得二皇子可能不是,听朝堂内的部分将军说,二皇子所镇守的关外最近告急,有大量匈奴聚集。”
“当朝大将军呢?”
“咦?见你面生,你是新来的吧?宫中那位自从一统霸业之后,就再没拜过将了。”
“可我听闻当年征战之时,可确是有一位威风无比的大将军的啊。”
“好像有吧?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我也记不太清了。”
“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能有什么?先是皇宫,后是东宫,只会读书,我看他……”
此人话音未落,便被好心的同僚打断了。
“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
中书省宰相府。
素洁的帷幕后,有两位老人正在下棋。十九乘十九的棋盘,三百六十一个点位,黑白两子各占一百零七,明明已是进入收官状态的棋局,现在看来还是那么焦灼,稍有不慎,其中一方便会满盘皆输,或罗汉伏虎,或恶蟒吞龙。
“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全部告诉他?”其中,一个头发全白,眼睛始终半眯的老者问到。
另外那个身着黑袍,目光灼灼,神采奕奕的老者沉吟,手捏白子,举棋不定,“难说……全凭陛下一念之差。”
白发老者叹息,“门下省那边你打过招呼了吗?”
“寻死之人,一意孤行,劝无可劝。”黑袍老者落子,棋盘被敲响。
“哎。”白发老者又是一声叹息,“毕竟同僚一场。”没有犹豫,便又落一白子。
“他厉晨暮也算有点手段,不逊你我当年啊!”黑袍老者感慨,却是未有再沉吟,而是望着面前白发老者,笑道:“上官老贼,当年你下的棋你怎还没复盘?”
“魏牛鼻子,你不对外号称棋局圣手,大智若妖?”
“老了!不比年轻。”被白发老者叫做魏牛鼻子的老人感叹,他正是当朝尚书省宰相,魏明渊。坐在他面前的,自然是当朝中书省宰相,上官彧。
“好了。”上官彧终是落了那一颗白子,此时双方,各占两“金角”,两“银边”,共落二百一十六子,可最后胜负,还的看谁能抢占那“草肚皮”。
“当年你我下到这可就没下了。”上官彧淡淡地说到,顺带捏了把胡子,眼睛仍旧半眯。
“是啊。”魏明渊挺腰抬头,手撑棋盘,“那时,圣上可就决定了。”
上官彧附和道:“是啊。”
“如今在看,你猜谁赢?”魏明渊笑道,顺手拈来了一枚白子,在棋盘上敲啊敲啊,准备再着一子。
上官彧见他这幅情状也是无奈,“牛鼻子,本以为近年来你涵养好了许多,没想到还是个大老粗。”
“哦?”魏明渊眯起了双眼,“我又如何?”
这幅模样的魏明渊,上官彧不知见过多少次了,不过这其中还是有规律,那就是每次都没好事发生,“哎,明知此事不可行,君国大事,岂是儿戏?”
“可我想,这应该是圣上最想看到的结果。”
“但是……”上官彧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魏明渊所打断,“没有但是,我想这次和上次一样,圣上选我,而不选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俩当年可是最为同道……可你们有想过三位皇子的感受吗?”上官彧疑问。
魏明渊摇摇头,“我确实没有想过。”可还没等上官彧再开口,魏明渊话锋便是一转,“但老皇帝说过,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清楚。”
“但愿吧……”
“嗯。”
上官彧和魏明渊双双陷入了沉默。
他们下棋的时间其实是在叶锦羽拜访完靖安王府后的第二天,正值清晨。原本官员们都是寅时便起上朝,可奈何老皇帝不上早朝,两个闲着没事的老家伙便凑在了一起。与其他官员不同,他们俩是被老皇帝秘密召见过的……
寅时的长安,天还未亮的完全。两人起的早,所以便在棋盘、手边置了一盏油灯。
“牛鼻子,怎么不走了?”上官彧明知故问。
魏明渊用白子敲着棋盘,漫不经心地答到,“此时已是瓶颈,全凭圣上。我们仨估计是下不完这盘棋了,便把这幅棋局留给后人吧……”说完,魏明渊又是一声长叹。
上官彧也点点头,附和他的观点。两人此刻都在等待,以至于百无聊赖,都用棋子敲着棋盘,震落下灯花点点。
闲敲棋子落灯花……
当太阳朝日中奔去的时候,苦等了许久时日的两人,终于迎来了一道圣旨,这也是一道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争议的圣旨。圣旨内容很少,只有短短十一个字,却足以吸引全城乃至于全国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眼球。
“宣尚书省宰相魏明渊觐见。”
“终于等到了。”虽着面前的大太监念完圣旨后,上官彧与魏明渊双双起身,魏明渊朝上官彧望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是明了与坚定,他们都了解这外人不太清楚的这圣旨的真正含义,并且给予支持。
“我走了。”魏明渊朝上官彧挥手告别,向皇宫内走去。
身后,上官彧正倚着红柱目送他远走。
这是魏明渊第无数次进入皇宫,伴在那如虎般的君王旁边,出谋划策,骨鲠谏言。
同时,这也是最后一次。
翌日,厉隋起的很早,缓缓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抖抖昨夜未换的衣衫,上面残留着清晨的水汽。走出阁楼,唤来一位偶然路过的侍女,便要更衣。
铜镜前,厉隋着了一身光鲜亮丽的白袍,金缕在其间若隐若现,左腰间挎了一柄长刀,右腰间携了一枚白玉,白玉下则是一只香囊,头发束齐,余发刮净,清清爽爽,转身之间,衣摆飘飘,双手分置胸前身后,嘴角抿笑,烨然若神人。
“原来已快立秋了。”厉隋随手拿起桌上那些侍仆前几天整理时放置的一个日历,往后翻了一页。
再出屋,刚见阁楼空旷的楚云风便寻了过来,笑道:“真一点也不担心明天?”
“担心。”厉隋答,可他又能如何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已布局完毕,成与不成全得看天意了……
楚云风笑着点点头,捂了捂嘴巴,似在遮掩笑意,眼眶却有些许酸涩,明天,不管老皇帝去与不去,他们都得动手了,晚一天,可能就危险了。
“如此情况,今天还去?”
“锦羽之约,怎能不赴?”说完,厉隋便让楚云风去为他牵一匹好马,不再与他多言了。
……
长安城是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情况的,自从老皇帝开国以来,便没有人敢在长安街上纵马,身为皇子,那更是被教育有方的老皇帝管理的很好。
可今天,厉隋破了例。
“驾!驾——”此时的长安正值暗流涌动的动荡之际,除去百姓,很少有官员敢在街市上胡走,他们都在暗处注目那已如夕阳般的老皇帝逝去,趁机扶龙而上,当一次“开国功臣”,至于为谁开国?当然是那太子,哦不,是两位皇子,有人中立,也有人狂热地支持大皇子,厉隋这边也有人撑腰。
但此刻,厉隋的冒失般的出行,无疑是让大皇子这边的人拍手叫好,他这边的忠臣忧心或责备他的愚蠢,只不过此刻无人能拦的住他。
楚云风为他开道,劝退那些自家忠臣派来的下人;而对厉晨暮这边的人来说,就不止是单单劝退那么简单了……
大道中间,一位很早得到消息的武将挺身站立,当他的眼线向他报告厉隋纵马驰骋于长安街时,他竟至于颇为怀疑,连铁衣都来不及披上就出了府,他来的很巧,随即证明了他的眼线情报的正确。
“二皇子!”见到来人越来越近,立于大道街中心的那位武将微微弯腰,向厉隋装模作样地弯腰低头行礼,眉眼微眯,抑制不住欣喜地勾起嘴角,心中暗念,“厉隋啊,厉隋,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大皇子还没去寻你麻烦,你竟自己断了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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