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海棠依旧2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轻轻拭过她冰冷的脸颊,微笑着说:“别哭啊——”
“都怪我。”
她的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带着冷冷的凄凉:“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该出去。”
李策突然一笑,他平躺床上,看着床顶繁复的花纹,上面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座龙床。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丝怨愤,静静的说:“怎么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谁……”
他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声音脆弱且无力,楚乔惊得就要找太医,却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么大,几乎无法想象这是一个重伤的人。
“谁、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夜里的风穿过房檐,吹过檐角的镇兽内部打通的耳朵,出呜呜的声响。极远处,是宫里的女人们压低声音的呜咽声,极细小的飘过来。
“原本想要亲自送你出嫁的,现……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楚乔突然固执的说道,声音那般大,回荡空荡荡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她使劲的握住他的手,似乎同什么人争抢一样:“你不会有事的!”
李策看着她,突然虚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楚乔的心,她是那样的惊慌,眼泪蔓延过脸颊,流进嘴里,苦涩难忍。
“李策,别走,别走好不好?”
她轻晃他的手臂,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你不了,我怎么办?我出了事,谁来帮我?我没地方住,谁让我白吃白喝?”
李策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故作生气的嘟囔:“原来、我、就是一个冤大头。”
多少年了,过去的岁月像是一汪清泉,一丝丝的滚过寂寞冷寂的空气之,她无力的看着他,心痛得如同刀子剜。他的声音淡如湖水,静静的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诸葛四,会、会有人送你去见他,你,就好好跟他去。”
楚乔咬住下唇,他仍旧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别再逞强,别再使小孩性子。”
夜色如同太清池的水,那样的凉,他的眉心紧锁,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双眼是看不清的波光,牢牢的凝视着她。突然,他说道:“乔乔,扶我起来。”
楚乔一惊,连忙摇头,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他固执的眼神,那么坚定。
她的心一痛,小心的将他扶起来,坐窗前的藤椅上。他穿上了外套,鲜红的颜色,上绣妆花龙纹,横的经,纵的纬,张扬里透着颓废的凄凉,好似他们初的那次相遇一样。
“乔乔,我头乱了。”
楚乔“嗯”了一声,拿起白玉梳子,打散他的头,梳齿浅浅的滑过间,苍白的手拢过他的鬓角,一丝,又一丝,似乎走过了他们那么多年的相识,她的手渐渐颤抖了,他却好似不知,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梳好了头,他侧过脸来,笑吟吟的对她说:“精神吗?”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色透过拢纱的窗子碎碎的射进来,照他的脸上,蒙昧的微光。他仍旧是那样俊朗,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如玉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蕴气。只是眉心笼着一汪死气,渐渐扩散开来,面容苍白,如同蒙尘的白玉。
楚乔强颜欢笑的点头:“帅呆了。”
李策眉头一皱,问道:“夸我吗?”
见楚乔点头,他才开心的笑起来,像是当初一样。
“李策,”楚乔强忍住心里的悲凉,轻声的问:“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李策皱着眉,若有所思,许久才轻笑道:“没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仓促,对着她,遥遥的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乔乔,让我抱抱你。”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开微敞的小窗,月亮空荡荡的大殿上洒下一地的苍白,照的四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风从远远的太清池吹来,带来了清荷的风,楚乔的喉咙仿佛是被人咬住了,狰狞的疼痛。她跪地上,半伏他的怀里,眼泪一丝丝的滑下,蕴湿他的衣衫。
头顶的呼吸一点点消逝,像是清风吹去脉脉的樱花,再无一点声息。月光斜斜的照他们的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年少轻狂,邪魅的男子红衣墨,从天而降,她的耳后吐气笑言:“还不停下吗?”
岁月如同一场大梦,繁华卸去,剩下的,只是一片浓重的苍白。
楚乔的眼睛仿若燃了的余灰,死死的冷,她的目光空洞,一点点的站起身来。回头看去,他却仍旧那样静静的坐着,歪着头,似乎陷入一轮好梦之。
记忆的碎片零落溃散,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男子一层一层卸下了伪装的皮囊,昔日的艳丽翠柳,锦绣奢华,终究化成了今日的浑浊和孤寂,终映着夕阳的余晖,融进这殡葬的深夜。
霍然打开宫门,清冷的月光无遮无拦的洒了她的身上,远处一片浓墨,殿门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后宫女眷高官重臣。
孙棣望着她,目光里带着颤抖的询问。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他,身体都是麻木的,终究,还是缓缓的,缓缓的,点一点头。
“皇上驾崩——”
巨大的悲泣同时响彻霄,阖宫上下,到处都是悲伤的哭喊,绵长的丧钟穿透了夜间的雾霭。
楚乔仰起脸,大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张清澈的脸,高鼻薄唇,眼梢微挑,像是一只狡猾带笑的狐狸……
一名宫人顺着幽深的宫阙长巷跑来,来到孙棣面前小声的报告,他们离得太远,声音被风吹的破碎凌乱,可是还是有只言片语落入了她的耳里。
“丧钟一响……一头撞桌角上……血流满地,已是不活了……毕竟是太后啊……”
月若冰霜,血脉几乎被冻结,一行清泪,终于再一次无声滑过,浸入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的蔼蔼深宫之。
唐京的街头美景依旧,有凉爽的风从湖面上带着荷花的清香气徐徐吹来,路两旁的杨柳随风摇曳,枝条蹁跹,像是舞姬柔软的腰。
夕阳暮色下,倦鸟归林,红河红影,如血染的苍茫。
卞唐国丧,所有人都穿着素色的单衣,就连挂着的灯笼也用白布拢起,走街上,到处都嗅得到萧条的凄冷。
天色渐渐暗下去,月亮圆圆的一轮,从树梢间升起,明晃晃的挂遥遥的天际。
今日是白月节,距李策去世,已经有一月了。
诸葛玥屡次派来部下,想要将她接走,她却固执的留了下来,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让她无法肆意的离去。午夜梦回,额角都是淋漓的冷汗,李策走了,带走了金吾宫里所有的歌舞乐曲,偌大的宫殿陷入了一轮漫长的死寂,走绵长的永巷里,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时刻的提醒着她,有人不了,有人却还活着,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做。
这条路,曾经是她和李策共同走过的,那天晚上,她于昏迷醒来,他像是一个大孩子一样牵着她的手,皇宫里疯狂的跑,穿过重宫阙,穿过琳琅花圃,穿过假山石林,走出了宫门,他们共乘一骑,他坐自己的身前,大笑着为她指路,不时的,还要回头去嘲笑那些如热锅上蚂蚁的侍卫们。
一转眼,物是人非,一切已然面目迥异,荡然无存。
如今的街市已然不复当日,一片萧条,仅有的几家店铺也是门庭冷落。国丧之,所有的节庆都被取消,老姓们都不再出门,没有客流,摆摊的商贩也就不出来了。原本拥挤的街市如今一片空旷,枯黄的叶子随处乱卷,不时的打洁白的衣摆上。
走了好久,又来到了上次吃面的那家摊位前,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只是没有客人,男主人坐椅子上,昏昏欲睡。见她进来,顿时一愣,猛的跳起来,仔细的看了她几眼,然后就为她擦凳子,咿咿呀呀的安排她坐下。
仍旧是那个老板娘,几年的时光似乎没她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还是那副白白净净的清秀气质,走到楚乔面前,目光没有焦距,却笑吟吟的说道:“姑娘好久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