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又知,这也是压死凌梓依的最后一根稻草。
未尽人事,难言他人苦。
米星薇不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凌梓依的内心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绝望。她失去了这世上最亲近的家人,只身一人回到汀城,谁也没有联系,独独联系了她。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如果她知道……
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只在那一瞬间,如果她冲过去抱抱她,哪怕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不会那样依然绝望放弃生命。
米星薇闭上眼睛,眼泪从眼眶中缓缓流淌下来。
唐亦安坐在她身旁,看到她的模样,只觉得心如刀绞,她捧脸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了解她,也更明白她心里所想。
她在懊恼没能挽回这一切。
唐亦安额头紧贴着她的,轻声呢喃安慰她:“阿薇,这都不是你的过错,这世上有太多的措手不及,我们无法料到所有的事情,更无法挽回。”
米星薇心里刀割一般酸涩,泪水从眼角流出,缓缓滑进耳郭里,她带着哭腔轻轻嗯了声,转头扑进身旁人的脖颈里。唐亦安感受到那片湿意,伸手又将怀里的人用力拥了拥。
“我有一点累。”米星薇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嗡哝,在唐亦安怀里轻轻说了句。
唐亦安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撑开手打算替她盖好被子,米星薇忽然紧紧拽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开,道:“我不想一个人,也不想关灯。”
唐亦安知道她今晚受了刺激,情绪还不稳定,她抱住她的肩膀,声音平淡,抚慰她:“好,不关灯,我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唐亦安就靠在床边,将米星薇抱在怀里,替她盖上被子,轻拍着哄她入睡。
她大概还是很害怕,眉头一直紧蹙着不肯放松。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雨越下越大,怀里的人才逐渐睡去。
唐亦安陪着米星薇在医院待了三天,期间有警察来过,问了当天的情况,米星薇神色还是有些恍惚,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到很晚才渐渐睡着,夜里还会突然惊醒。
不过几天的时间,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临近《明锦》开机的时候只有两天了,钟阮和贺蓝也来看过她,给她安慰让她不要多想之类,米星薇也点点头,说会尽快调整状态,不会耽误拍摄进度。
唐亦安本来想再延迟开机一段时间,但最后是米星薇自己要求如期进组,她对唐亦安说道:“准备了这么久,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耽误所有人的时间了,我也知道公司今年将所有的精力和资产都压在这部电影上,公司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为难的事情。”
唐亦安说:“不是为难的事情,在我心里,其他的事情都不是重要的。”
“我知道,我都明白。”米星薇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最后,在米星薇极力要求下,《明锦》剧组如约在五月十三号正式开机。
开机当天很热闹,惯例要小小庆祝一番,但是演员阵容和服饰妆容都需要严格保密,所以除了内部工作人员,一概没有邀请任何媒体和记者拍摄。
开拍的第一场戏,是钟阮的戏份。
钟阮扮演的是《明锦》中白姒桐的角色,白姒桐本是当地有名的裁缝西施,却被后母和顾家人联合算计,后母贪图顾家人的嫁妆,硬是将白姒桐许给了顾家的三少爷,白姒桐成了顾氏公馆里的三少奶奶。
成亲当晚,白姒桐拜完天地进了洞房之后,才发现她的丈夫,和上门提亲迎亲的人不是同一个人,她这才知道,原来与她拜堂的人是顾氏二少爷,而她真正要嫁的是,是顾氏那个终不见天日,久病缠身的三少爷。
成亲当日,白姒桐从顾氏公馆逃了出来,奈何居然被后母和兄弟绑了重新又送上门来,从那晚过后,白姒桐生活在偏院里,过了好几年。
故事开幕第一场,是一场秋雨过后的晴明天,白姒桐坐在窗边,撑手看窗外天空的场景。
这个场景没有台词,没有旁人,只有白姒桐一人表演,是奠定全剧基调的重要一场戏。
摄影机架起,轰隆隆地运行中,摄影机内的人穿着素色旗袍,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整张脸有种病态的悚然,素白的手腕撑起在下颌上,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臂,上面套着一个翡翠手镯,手镯里扣穿着一块白色的手帕。
白色与陈旧的红木交相印着,代表着纯白与污浊的对比交融。
米星薇站在摄影机后,看着眼前的人。
她这才注意到钟阮似乎变了,整个人瘦了很多,她原本身形就瘦削,如今更是皮包骨,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幅样子了,那就是白姒桐真正的样子。
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摧残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她的眼睛里是无神的,没有光彩的,哪怕再明净的蓝色天空,也洗刷不了她身心的污浊,这是一个绝望到了尘埃里的人。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恶语抱怨,有的只是沉寂。
死一样的沉寂。
屋外的走廊里有仆人丫鬟,一道一道拱门穿进来,迈进偏院的门槛,脸上带着笑容,朝着里面喊道:“三少奶奶,四小姐从英国回来了,这会子到通州码头了,老太太和各位少奶奶都在前厅,叫您也过去呢!”
四小姐是顾氏公馆里最小的女儿,叫顾世薇。顾世薇自小是整个顾氏公馆里所有人的掌上明珠,七岁那年,被老太太送去英国念书,今年将将十八岁才回国。
一晃眼,已经十几年没有见了。
后嫁进顾家的白姒桐,也自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四小姐,只往常听她那病秧子丈夫提起一回,据说是个顶漂亮的美人坯子。
白姒桐头也没回,直接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白姒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伸手抚了抚头上的法式卷烫发髻,随后站起身,不动神色地从手镯中抽出那条丝帕,掩了掩鼻尖的脂粉,扭着腰就迈出门槛往前厅去了。
“卡――”
导演一声高声,拉回了米星薇的思绪,她怔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抬眼与不远处的钟阮相对视了一眼。
她从来不知道,钟阮演戏演得这样好。
贺蓝和张妍她们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贺蓝说:“一条过,比我想象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