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枫

　　这是遥远的吸引呢？还是眼前的幻景？

　　即便是明月皎洁的夜晚，眼前的一切都会披上黑色的素装，自由而辉煌的灯火在天上，人间趁这静谧的时候制造各种各样的梦，然后贴上黎明的标签，在太阳下叫卖。

　　对夜行者来说，日历旋转在树上，有一张叶子飘荡着，我知道她不是为我而飘荡的，我的记忆中当这样的一张叶子从母亲的树上飘落时，有秋风吹送，因为留恋的心同时又被向往牵引着，便打着旋儿，这一个时刻秋天像一幅红色金色灰色的装饰画。

　　红枫的树叶原先也是绿的，和别的树叶一样,在春天的花丼前她是孤独而端庄的，苗条的身材和秀气的叶子，在一次走向远山的途中我见过，现在她却是红色的而且不必像西山红叶一样非得经过霜打，她一定很爱秋天，她在这半夜里飘落原是为了送给黎明后砍柴的樵夫放羊的牧童的，或者竟是去赴远方的一个约会，我只是碰见了，我想陪她坐一会儿，默默地我会感到温暖，因为我还要走路。

　　我是路人，虽然我们似曾相识。

　　我记得很久前的一个夜晚，我在野湖边上徘徊，为什么那也是秋天？树枝高大地伸向夜空像五线谱一样有旋律的滚动，一切都会凋零的，我想。有一张叶子落到了我的身边，微红色的希望在地上燃烧，现在想来那是我夜行时看到的最初的火光，我看见湖上有小舟，我不敢解开缆绳，我走了，我走的时候在心里念了一句诗，相见时难别也难，野湖里发出了细细的涛声，长河大海还在远方，人生就是这样的，在等待中失去了机会，在行走时留下了遗憾。遗憾是一粒咖啡豆，能磨出黑色的粉末溶化在夜色里，我常常撩起夜雾擦面，苦涩使我少了很多困倦。

　　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还会见到枫叶。

　　我仍然是个路人。

　　我记住了秋天关于冬天的提醒。

　　我要找个山洞还要拾几捆柴火。

　　用不着告别，我们只是偶然相识，我真怕我身上和心上的尘土沾污了这片叶子，我为什么不赶紧离开呢？

　　那些即将枯死的杉木也这样催促着我。

　　我忽然看见在深沉的黑色的朽腐的地下的根须间，嫉妒的旋风正在集结。

　　谁叫她是美丽的呢？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解不开的谜：真善美总是面临着假丑恶的诬陷及至围剿，美好被践踏，腐朽将不朽。被践踏以后挺起脊梁至今敢笑敢哭的，那是强者，但，在这一大群中也肯定有牺牲者。人们因而不再惊讶假丑恶的又一次胜利，然而请记住：枫叶是美的。

　　我看见过枫叶流泪，月亮躲进了云层。

　　从此，我的心上有了瀑布。

　　1987年9月

　　武夷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