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庭院那桃红柳绿的越发鲜艳夺目,天气难得晴朗,午时过后季清灵便差仆人将书房里字画书籍都搬出来晒晒。
园子里丫鬟们各自忙活,窝坐在窗旁矮榻上的季清灵,手里翻着书一旁茶盏微微泛着热雾。
温热日光透过木窗落进屋内,正巧照在身旁,眼前微微刺亮,季清灵侧头看向窗外那高耸的梧桐树,先前嫩绿的枝叶这会已然转换成深绿色。
侧目放远望去,尽是一片郁郁葱葱看着尤为舒缓干涩疲惫的眼。
雪儿慵懒的窝在窗旁,浑身通亮茂密的毛发被日光照的格外亮堂,许是晒得颇为舒服,那粉嫩的小爪子正随意的悬挂一旁。
从前还不知猫儿长起肉来,尽会这般快,才不过两个月现如今季清灵抱起来有些吃力。
那自外边进来的婢女,手里端着茶水放至矮桌说:“小姐,老爷今日休沐,前头小厮来报季姑妈登门拜访,可没待多久便脸色极青的离开。”
季清灵一手轻抚雪儿柔顺的毛发,眼眸微转的看向那自树叶间隙投落的斑斑日光道:“想来又是为二堂兄过继一事而来。”
婢女小心打开一旁的熏炉加了些香料,一手池铁勺拨弄似是迟疑地开口:“听闻这回老夫人也在,季姑妈如此直白,许是有老夫人的授意。”
“不可胡说。”季清灵眉间微皱的看向这婢女。
“奴婢知错。”婢女忙放下手中物件低头跪在一旁。
季清灵见此,将目光移向那院子里的书籍说:“起来吧,此事切不可胡乱嚼舌根,否则祖母要将你卖出去,那时我可帮不了。”
婢女脸色苍白的起身,仍是低着头收拾物件应:“奴婢谨记小姐教诲。”
待人走远,季清灵捧着茶水,望着碧清的茶水,不由得叹了声。
季父自母亲去世之后便不愿再娶,甚至连妾室也不愿再纳,早些年祖母本以为等时间长了,情分淡了,便选门合适的人家结亲。
可没想到如今季清灵都已十六,季父眼见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整日忙于公务,祖母自然心里也着急。
偌大的季府没有男丁,这如何不让外人惦记,选婿入赘本就是祖母因父亲而不得不妥协的下策。
雪儿忽而探头蹭了蹭季清灵掌心,琥珀般的眼眸眯着长线,喵呜地一声,软软的就像稚嫩童声一般。
季清灵回神指腹轻柔的逗弄雪儿那软乎乎地脸念叨:“小家伙真能睡,春困秋乏夏打盹,真是让人羡慕。”
原本数日的日头忽地在某日清晨又变了天,缠绵的雨水自屋檐滴落,有些寒意侵人。
季府的账簿总是看不完的,各家店铺收入支出皆需要核查检验入库,天气变幻无常,可每日季清灵卯时便去祖母请安探望,而后便入账房,一待便是大半日。
若遇节日便需要购置添办,便又是一番安排,复清明时节雨水小了不少,都城里各家府邸祭祖踏青。
祖母年迈不适宜劳碌,向来忙碌的季父总会特意留出时间用以悼念亡妻。
南北党之争因季父主查治水工程而暗地里杀机四伏。
治水工程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再好的事,若是办的人掺杂坏水,那必然就会牵扯王朝根本。
劳民伤财尚且不论,可倘若因无能腐败而治水不利,这连绵不绝的雨水便会陷王朝百姓性命于危难之中。
以季父一人自然不足以扳倒南北党两派,可若是只留一派,那王朝亦将危矣。
这番顾忌之下,季父苦无对策,自然也就无心悼念亡妻之事。
清晨一顶轿子在雨雾中离开季府,自东巷道入主街,雨水绵绵的顺着轿顶滑落,行人匆匆而过,都城河畔垂柳已然又长了大片,嫩绿的枝丫成片的向外张望,连带水面也被染成碧绿。
愁雨染细柳,绿水映都城。
季清灵心情有些低落,手中捧着小匣子里便是近日来摘抄的经文。
自都城外向西行驶约莫半个时辰,季清灵下轿,外面的雨水已然停了道:“不必跟着。”
“是。”婢女同仆人们候在轿旁。
这山岭里视野开阔,一座旧坟便立在其中,许是因为连夜雨水冲刷墓碑看着很是干净。
早已不是幼童,心中纵使难过哀伤,也不至像幼时那般嚎啕大哭。
将经文燃烧于火盆,季清灵俯身抬手轻触那满是斑驳的墓碑,眼眸忽地禁不住湿润细声唤:“母亲,近来可安好?”
并未得到回应,唯有那寒风呼啸而过,季清灵收敛心神,将一捧经文小心的放置火盆,嗓音缓和地说:“父亲还是一如往常忙于朝政,身体还算稳健,祖母尽来身体有些抱恙不过还算安康,母亲不必担忧。”
单薄的纸张燃的极快,季清灵将余下的经文一并投入,眼眸望着那燃烧的亮光,有些不太适应这热度。
细密的雨悄然地落下,季清灵却仍旧未曾起身唤婢女,久久方才回神,眼泪却自眼前滴落,忙用衣袖擦拭眼角细声说:“清灵如今也还好,祖母因着年迈所以家中的事务便让清灵管理,一切还算顺利。”
原本以为会有说不尽的话,可真到如今,季清灵却不知道要如何说,只得出神似的发呆。
“这般寒冷天气,你是要岳母大人担忧吗?”
季清灵微恼的侧头便要去看是谁在此胡言乱语?
一身白衣的元川手持雨伞,看着真像戏曲里的白面书生,脸上难得没有往日的戏谑,伸展手便要探向季清灵眼眸问:“怎么哭了?”
“你来这做什么?”季清灵躲避这探来的手,缓缓起身。
元川并不觉得尴尬,将雨伞偏向季清灵这方又自顾自地应:“我知今日是岳母大人的祭日,所以早早调换休沐日。”
季清灵听着这称呼,后知后觉的发觉被沾了便宜,况且母亲的墓碑还在此,脸颊微红看着眼前的人说:“谁是你岳母大人,你怎能乱唤?”
“清灵妹妹,上回才定下约定,今日难不成是想当着岳母大人的眼前出尔反尔,不守誓言?”
“你……”这话怎么说的就像自己已经与他约定终生?
元川挑眉跟着念:“我,怎么了?”
无赖!
季清灵放缓呼吸应:“你既然是诚心悼念家母,我便不与你争论。”
只盼这人可别在母亲面前胡乱说些旁的话。
“那当然,我本就是想亲自探望岳母大人的。”元川招来远处的仆人,接过盛放香火木盒,“没想我跟清灵妹妹这般有缘,想来定是岳母大人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额……
待回府定要将那偷报小厮痛打一顿赶出去!
两人持香祭拜,季清灵俯身将手里的香安放。
一旁的元川随着倾身递着木盒说:“我还准备这些冥币,金元宝可是我亲自折叠。”
季清灵有些意外,见元川神色很是认真不像是要捉弄人,便一同烧于火盆。
绵绵的雨水似针随着风漂浮,元川伏低守在一旁,余光偶尔瞥过那眼角的红润,自袖间拿出帕巾递至季清灵手旁说:“这雨被风吹的到处都是,你且擦擦莫着亮了。”
可明明雨伞大半都倾向季清灵这方,反倒是元川那右衣袍湿润了不少。
“多谢。”季清灵擦了擦干涩的眼,见火盆已然烧尽,便起身唤仆人过来清理坟墓旁的杂草。
婢女撑着雨伞便急忙走了过来,季清灵也觉得与元川同伞实在有些不妥,当然也有因这伞太过狭小,反而使得元川淋雨。
没想元川扯住季清灵衣袖,眉头轻挑,那漆黑的眼眸轻眨了眨,唇角不怀好意地上扬说:“难得能有此同伞赏景的机会,清灵妹妹当真要抛下我一人?”
这人……
季清灵暗自扯了扯衣袖,当然女子力道本就同男子比不得,更别提元川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习武之人。
“元公子,请自重。”季清灵压低声音,余光瞥至那羞红着脸躲避的婢女们,心中更是暗恼。
“哎,好吧。”元川难得没有纠缠不休,很是大方的松开手,可却将手里的伞也一并塞到季清灵手里,“我骑着马来的,伞带着也不方便,便劳烦清灵妹妹代为保管。”
这等恶劣天气骑马从都城赶至郊外,该有多冷啊。
季清灵忙唤道:“眼下雨未停,你骑马也不方便,还不如带着伞也省的淋雨。”
元川目光很是直白的停在季清灵拉扯袖袍的纤纤细手,眼眸浮现笑意应:“确实如此,那不如同清灵妹妹一并乘轿回都城,这般也省的我受寒风之苦。”
好,不要脸!
男女本就不便太过亲近,同乘一轿那恐怕明日都城里的流言止不住还有多不堪入耳。
季清灵簌的收回手,便将手里的伞强行扔至元川身前,颇为严肃地说:“伞是你的我不能收,你若是不爱惜自己,要是生病可别怨我,省的你总是来气我。”
说完,季清灵便提着裙裳小跑至轿子那方,微烫的脸颊沾染飘落的雨水竟还有些凉快。
奈何苦了一旁跟随的婢女们,小跑着还有些追不上自家小姐。
元川衣袍尽数被雨水打湿了不少,眼眸望着那抹裙裳叹道:“美人如斯,如何不令人倾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