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谢微之斜倚在树枝上,手中拿着骆飞白孝敬的好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薄纱,在这般朦胧月色中,谢微之的神情仿佛也变得柔和许多。
树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两个人,宋翊和骆飞白一身臭汗,却没有力气捏一个清水决清理一下。
午后谢微之叫骆飞白与宋翊切磋练习之时,他还颇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以我的修为,对阵宋师弟是不是有点儿欺负人啊?”
谢微之赞同地点头,下一刻便成全他,封了他几处经脉,将他修为压制在与宋翊相同的炼气七层。
宋翊这些日子被谢微之鞭策着日日反复耗尽灵气练剑,用起浮游步来比骤然被封修为很不适应的骆飞白还要轻松一些。
不过最后这两人也没有一个还有力气站起来,双双躺在草地上气喘如牛。
一根发丝也没乱的谢微之居高临下瞧着这一幕,心情甚好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底下两具‘尸体’听了这句话,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前辈,能将我修为解开了吗?”缓过气的骆飞白拖长声音,有气无力地请求。
解开修为,他便不会累成这副狗样子。
“解开作甚。”谢微之懒洋洋地回答,“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在你们学会浮游步之前,你的修为还是封着的好。”
在学会浮游步之前,这两人连密林也不必出了。
骆飞白听她这样说,顿时眼前一黑。习惯了筑基期的修为,如今这样简直就像背着一块巨石练剑。
这位哪是什么前辈,分明就是魔鬼啊!
转眼便是半月,骆飞白同宋翊的浮游步磕磕绊绊,逐渐也入了门。两个人日日被谢微之坑害着,彼此间更多了一分同病相怜的兄弟情。
暮色四合,谢微之躺在树上,从她的角度,能隐隐看见远处琼华峰山巅千年不化的霜雪。
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清闲,她心中竟奇异地升起一点怅然。谢微之打了个哈欠,向树下问道:“小骆,还有酒么?”
“最后一坛了。”仰躺在草地上的骆飞白有气无力地回答。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比起之前更精致小巧的酒坛,用力向上一扔。
谢微之伸手接住,口中笑道:“多谢。”
和骆飞白并排躺着的宋翊歇了一口气后,又缓缓站了起来,拿起地上的木剑。
“你还要练剑?”骆飞白已经不想动弹了。
“今日还未曾练剑。”宋翊抿着唇,侧脸的线条很是坚毅,“于剑法上,不进则退。”
对于他的刻苦,骆飞白实在很佩服,这一点,他是完全比不过宋翊的。
若非宋翊灵根太差,他如今绝不止是炼气七层的修为。
同宋翊一起修行这些日子,骆飞白被感染着,也勤奋了不少。
盘坐在地上的骆飞白瞧着宋翊使出的飞鸿剑法,忍不住道:“虽然你的飞鸿剑法练得极好,但这剑法的品阶实在太低,不如我送你一门玄阶的剑法可好?”
对于骆飞白这样的内门弟子来说,一门玄阶的剑法并不算稀罕。
没等宋翊说话,树上传来一声轻笑:“剑法,也并不是品阶越高,便越好。”
“前辈说得不错,可飞鸿剑法,恐怕到了筑基之后,便不适合继续用了。”骆飞白仰起头。
树上,谢微之握着酒坛,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晕红,双眸半阖,乌黑的发如瀑垂下,素衣白裙,恍然如仙。
“飞鸿剑法作为凌霄剑宗入门剑法,其实是脱胎于当年琼华峰琼华真人的天阶剑法,洛神。”谢微之徐徐说道。“飞鸿剑法便是由其中七式简化而来。”
听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将堪称剑宗秘闻的事情说出,骆飞白与宋翊面面相觑,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练好了飞鸿剑法,再学洛神,自是事半功倍。”谢微之带着酒意呢喃。
若是剑宗弟子知道这件事,大约不会有那么多人在入门不久后就将飞鸿剑法弃之不用。
骆飞白和宋翊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狐疑。
他们原以为谢微之并非剑宗弟子,但若她并非出身凌霄剑宗,又怎么会知道这等剑宗秘闻。
“前辈,难道您是七大主峰的亲传弟子?”骆飞白小心问道。
“我可不是你们剑宗的弟子。”谢微之带着三分酒意,轻笑道。
夜风拂过,树梢枝叶沙沙作响,密林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蝉鸣不停,扰人心烦。
谢微之突然睁开眼:“今晚月色真好。”
骆飞白和宋翊瞧着未曾得见月光的夜幕,面面相觑。
谢微之扔了酒坛,抓着青竹自树上一跃而下:“便教你们一式剑法好了。”
未等两人回应,她运转灵力,纵身腾跃,青竹上汇聚莹莹灵力,衣袂翩然,一招一式利落洒脱,宋翊与骆飞白盯着她的身影,一瞬也不敢分神。
翻身落地,青竹狠狠劈下,剑锋锐利,掀起一片无形气浪。下一刻,她身前一片树木轰然倒塌,手中青竹承受不住灵力,瞬间粉身碎骨,看得骆飞白眼皮一跳。
谢微之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神迷蒙:“好像...有点晕...”
宋翊和骆飞白一惊,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谢微之这才险险站住。
闻着从她身上传来的那股浓郁酒气,骆飞白松了口气:“只是喝醉了。”
宋翊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之前,前辈没有喝醉过。”
那么多天都没有喝醉,怎么偏偏今日醉了?
骆飞白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忘了,之前都只是果酒而已,今日这一坛,却是烈酒。”
“前辈看起来挺能喝的,没想到这一坛就把她放倒了...”骆飞白挠头。
“你们好吵...”谢微之推开两人,勉强站直,左看看宋翊,右看看骆飞白,她皱着眉,“奇怪,怎么这么多星星?”
骆飞白好笑道:“前辈,你喝醉了。”
“小白,你什么时候会说人话了。”谢微之拍着骆飞白的头,醉眼朦胧道。
骆飞白被她撸狗似的手法拍得脖子一缩:“前辈...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喝醉了不会连人都不认识了吧?
“小白嘛。”谢微之答得干脆。
没等骆飞白松一口气,谢微之又道:“你不就是我养的小白么。小白乖,姐姐给你买骨头吃——”
骆飞白一言难尽地看向宋翊:“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她,可能把你当自己养的灵犬了。”宋翊干咳一声,移开目光。前辈这样一说,他还真忍不住把骆飞白和灵犬重合在一起。
实在是…很像!
“我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里像狗了?!”骆飞白悲愤道。
谢微之皱着眉:“小白,你的叫声怎么这么奇怪?”
她拎住骆飞白的衣领,轻而易举就将他举了起来:“小白,你叫一声?”
骆飞白艰难地转向宋翊,露出求救的眼神。
宋翊避开他的目光:“师兄,不如你就顺前辈的意叫一声?”
这怎么行,他堂堂七尺男儿...
等了半晌的谢微之不耐烦了,她用力晃了晃:“小白?”
骆飞白感受到一阵窒息,终于,他妥协地低头,屈辱地叫了一声:“汪!”
谢微之终于放心了,摸摸骆飞白的头将他放下,又看向宋翊。
“喵喵啊,你怎么也不出声?”
原来还猫狗双全啊。
骆飞白幸灾乐祸地看向宋翊,前辈说得对,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当有难同享啊。
谢微之拔了根狗尾巴草在宋翊面前晃了晃:“喵喵?”
这便是现世报了。
宋翊一脸菜色,心知骆飞白不会出手相助,良久,终于憋出一声:“喵。”
旁边的骆飞白笑得捶地,宋师弟这张脸,喵这一声真是笑果明显。
见猫狗都正常,谢微之好像放心了,她缓缓打了个哈欠,歪歪扭扭地走到树下,靠着树坐了下去。
夜风拂过,骆飞白看向宋翊,压低声音道:“睡着了?”
宋翊看着谢微之,好一会儿,才谨慎地点了点头。
骆飞白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夜色浓稠,谢微之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梦见了那个两百多年前,在龙阙域与她初遇的男人。
彼时的明霜寒还不是无情剑尊,不是琼华峰首座,他只是个初入金丹的寻常剑修。
而那时的谢微之,二十三岁,金丹破碎,道途尽毁。
二十余载岁月,于她最重要的事,不过是修炼。一朝金丹破碎,她二十三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谢微之失去了所有,也终于放下了心中执迷。
余生不过三百载,谢微之离了自己的宗门,打算游历山水,最好搞个对象,这才不负活这一生。
行至龙阙域,于小秘境中,谢微之初遇浑身浴血,与灵兽对峙的明霜寒。
本着助人为乐的原则,谢微之顺手与他一起解决了这只灵兽。
‘多谢。’他生得实在很好,如高山之巅永不融化的霜雪,凛冽冰寒,便是向谢微之道谢时,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当时谢微之还在心中感慨,这人真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秘境危机四伏,二人便暂时结伴而行,谢微之才知道,这是明霜寒结丹之后,第一回外出历练。
他与师父两人住在琼华峰二十多年,如今才被允准下山。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他七情淡薄,不似常人。
谢微之想,这样教出来的弟子,怪不得像块石头。
可不久之后,谢微之便知道,明霜寒不是石头。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笑,也会怒。
当谢微之举着烤肉递到他嘴边,为他唱一曲歌谣时,他也会微微勾起唇角,神情柔和。
谢微之遇险之时,他不惜独闯龙潭虎穴,屠尽邪道修士,带着一身伤痕,将她抱在怀中。
他是谢微之那么多年来遇见的第一个,对她那样好的人。
可当时的谢微之不知道,明霜寒继承的是琼华峰一脉的无情剑,更不知道,无情剑大成者,断情绝爱,亲友爱侣,皆可弃之。
他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他记得自己‘爱’她,可她再也不会在他心上。
往日的赤诚真心,最后都化作最锋锐利刃,将谢微之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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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今天也是猫狗双全的一天(  ̄▽ ̄)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