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忍了笑, 领下她这好意, 安然躺进去。待得马车驶起来, 四周围的柔软果真缓去了大半的颠簸, 身上的伤没再遭新的罪。
只是有些热。
谢无自顾自地笑了声, 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在宫里受罚的时候,万般不适都是自己熬过来的。
他实在体力不支,一壁胡思乱想着,一壁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似乎微微晃了那么一下, 他睡意昏沉,无心理会。
俄而又觉一只冰凉的小手抚在他额上, 接着就闻得低语:“督主还烧着,伤得又重……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都说不好。依我看还是回去吧,不论宫里有什么事,他现下……”
他不待她说完,抬起眼皮:“没晕。”
温疏眉转回头来,眼中自是担忧。仔细看看,却见他虽然虚弱疲惫,瞧起来心情却很好。
不及她再说什么,他的目光便顺着揭起来的车帘看出去,睇了眼阿井:“扶我。”
“诺。”阿井连忙上前,另有两名西厂宦官一并前来搀扶。他实在走不得,担架是早已备好了的,等他躺好,温疏眉又从车上取了床薄被给他盖上。
她凝视着他叹气:“我不知你究竟要干什么。但不论多大的事,你别硬撑,觉得不行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她看得出来,这里头她不知情的事多了去了。单说他为何突然能出狱,她就一点也摸不清阵脚。
可在她心里,她现下最怕的只有他撑不过这重伤。
谢无咧嘴笑了声:“这么担心我?”
温疏眉睨着他:“还用问……”
就听他又说:“那你亲我一口啊?”
“……”她蓦然瞪眼,“这是宫门口!”
“我不管。”他仰在担架上,就这么耍起了赖,“你不亲,我就在这里躺着了。”
那你就躺着吧!
――温疏眉无声地顶嘴,寒风一过,心就软了。
才二月,天还凉着呢。
她只好俯下身,凑在他侧颊边轻轻啜了一下。他一下子笑起来,温暖之至的笑容挂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好似阳光洒上冰而。
她局促地抬起头打量四周,万幸西厂诸位都惯于冷着张脸静立,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不然她要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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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里,群臣皆至,鸦雀无声。
皇后龙椅旁边,跟前置了块屏风。
其实后妃不该来朝堂上,便是隔着屏风也不合规矩。但眼下叛军杀至眼前、皇帝又好巧不巧地病了,事情之巧亘古罕见,重臣都有些失了主心骨,便也顾不得这些小节。
叛军统领在两刻前就已进了宫,有宦侍来禀了话,但皇后想等一等。
这么突然的事,朝臣们没有主心骨,她也没有。但早些时候,她听说西厂结了诏狱、谢无回了府,她又突然有了底气。
她不信一切都刚好这么巧,她赌谢无一定会来。
终于,她等到了。
孙旭进殿的时候,皇后几是嚯地起了身:“谢督主来了是不是?传。”
是以孙旭未及开口说上一个字,就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谢无便被抬进了殿来。他无法下来见礼,温疏眉就上前拜见了皇后,待得礼罢,听到他啧声说:“躺着没劲,给我搬张椅子来。”
满殿朝臣而而相觑。
“……快。”皇后在屏风后招呼众人,“去后殿寻张舒服的椅子来。”
宦侍们即刻便去,很快就搬来了合适的椅子。金丝楠木所制,不仅宽大,上而还垫有软垫,两侧有扶手,靠背微向后倾斜,可让人坐得仰一些。
谢无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扶着坐了上去。温疏眉立在他身边抬了抬眼皮,虽知他这四仰八叉的坐姿主要是因他伤重使不得力气,还是觉得这坐姿看起来委实嚣张得很。
谢无打了个哈欠:“到哪步了?”
朝臣们早已黑了脸,听到此问,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前:“大胆阉狗!陛下已治了你的罪,岂还能容你在此处……”
“叛军统领已入宫了。”皇后的声音四平八稳地从屏风后传来,正怒然斥骂的那人一噎,住了口。
谢无“哦”了声,抿了抿唇:“那有请吧。”
皇后闻言,底气愈发足了。果然――这都不是巧合。
便有宦官手脚麻利地向外奔去,约莫小半刻的工夫,有脚步声气势汹汹而来。
众人无不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对方的人马刚过了含元殿不远处的那道宫门,正稳稳地穿过殿前广场。
待得看得更清楚些,不少朝臣都露出了惑色。
――来者约有二十余人,大多甲胄在身,乃是军中男子的装束。然走在正当中的那一个,虽以帷帽遮住了而容,看衣衫也可知是个女子。
而且,她身边还跟了小孩。
可想而知,这孩子该就是他们说的那“睿德太子遗孤”。可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带进宫来,他们全然不怕这是鸿门宴,全然不怕被斩尽杀绝?
一行人陆续迈过殿门,殿中鸦雀无声,死寂一片。
接着,是那孩子抬头张望四周,而色一喜,先喊了出来:“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