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政坊紧邻皇城,许多权贵都居住于此。说来也巧,温疏眉原本的家也在这里,与皇帝新赐给谢无的府邸仅一墙之隔。
下车时,她下意识地往温府方向看,又在真正看到那一片寥落之前狠狠将目光收了回来。
抬起眼,她认认真真打量眼前这刚成为谢府的地方。
这处宅院原是开国之初摄政王的宅邸,太|祖皇帝念其功勋,赐其摄政王之位。但这位摄政王心思却通透,为免功高震主,在得封后的三个月里就渐渐推掉了一切实权,只求了一处豪阔的府邸安享晚年。
做臣子的如此通情达理,太|祖皇帝便也没有小气,为他修的府邸足有皇宫的三成之大。以致于后来摄政王离世,儿子们无一敢承继这样逾制的王府,只得恳求皇帝将它收了回去。
一隔近百载,尘封已久的府邸终于又有了新主。
却是个宦官,奸佞。
温疏眉叹气,明眸也黯淡下去。守在旁边的宦官只当没看见,低头不吭声,不多时,府中有人迎出门来。
是个与温疏眉年纪相仿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裙,一直迎到他们跟前,眉眼含着笑:“是温家小姐吗?”
“叫我阿眉吧。”温疏眉扬起一抹笑。
现如今,哪还有什么温家小姐呢?
“好,阿眉。”面前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打量着她,“叫我小五便好。我们快进去吧,督主等你多时了。”
温疏眉点点头,随着她一并进了府门。
行走之间,温疏眉的心弦越绷越紧。她害怕了,甚至后悔,后悔没依谢无的吩咐将那身婚服穿上。
可她祖父配享太庙,祖母诰命在身,父母即便已被流配四载也仍流芳民间,文人墨客无不称颂。
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穿上那身大红婚服,“嫁”到一个奸宦府中去。
迈过一道院门,小五轻声说了句:“到了。”
温疏眉忽而连心跳也变得不稳,掩在袖中的手一分分凉下去,直冻得指尖发颤。
紧跟着,她们便又迈过了房门。
温疏眉再不敢抬头,跟着前头的脚步一起穿过外屋,向侧旁一拐,迈进内室的门槛。
站定脚的时候,她已不知不觉被让到了前头,小五退到了她侧后。
慌张激起无措,温疏眉鬼使神差地抬眸,落在窗前银灰色的背影上。
不及细看,裙角忽而被人拽了拽,她侧首才见小五已俯身跪地。她刚要屈膝,余光却睃见窗前的人正转过头来。
温疏眉蓦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在这一刹凝固了,让她想动也动不得。
她只得死死低着眼,在如鼓的心跳声中感受着他的目光。
谢无眯眼打量着她:玉色衣裙娉婷而立,像春日里一颗漂亮又柔弱的小花苗。
没穿婚服,不乖。
小花苗还怪倔强的。
他闲闲地踱向她,温疏眉只觉一股阴冷的寒气直逼而来,就像书里写的有地狱魔物靠近时的感觉。
在他更近一些的时候,她便愈发厉害地发起了抖,从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直蔓延到肩头,牵扯着她鬼使神差地想象起了日后的生活――她听说过的,她听说愈是位高权重的太监愈是扭曲得可怕,总有颇多不可言说的癖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于是在走到足够近时,谢无听到一声彰显恐惧的压抑吸气声。
他顿住脚,挑起眉头看眼前的小美人。
至于吗?
他觉得好笑,伸出手指,抵在她下颌上。
温疏眉打了个寒噤,如同碰了静电。
下一刹,他的手指上挑,硬让她抬起脸来。
温疏眉禁不住地再度吸了口凉气。
――她没想过,权倾朝野的奸宦竟也能生这样一张脸。
他的整张脸洁白温润,偏又弓眉剑目含着英气,那上挑的眼角里再浅含几许难言的韵味。
这样一张脸,实在是称得上俊美了。
不,不止是俊美……温疏眉直想起儿时读过的几句乐府诗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
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
她一时怔忪,谢无玩味地睇视着眼前这僵住的明眸丽色,勾唇笑起来:“知道我是谁么?”
带着邪意的声音犹如恶灵,直将绝伦风姿点缀出的那一点儿虚浮的美好都击了个粉碎。
温疏眉骤然一栗,虽被他迫得低不下头,眼睛还是在恐惧中硬低了下去。鸦翅般的羽睫一颤再颤,她仔仔细细地斟酌过一遍答案,开口时还是声音极虚极轻,几近染上哽咽:“您……您是西厂督主。”
伴着一声轻嗤,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收了回去。
温疏眉一下子将头低得更死了,雪腮阵红阵白,羽睫更低地压下去,掩藏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