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想起一桩事,放软了嗓子,换个称呼喊他,“苏公子,有件东西你忘了取。”
苏长青回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柳黛只当没看见,以一个慢悠悠故意折磨他的速度走到一堆散乱的古书底下,双手捧起苏长青被人骗走的“解千山”,捧到胸口时还要踉踉跄跄一副要被长剑压倒的架势。
苏长青一步跨上前来,只可惜扶的不是她,是剑。
他接过“解千山”,大拇指拨开剑鞘,露出一小段雪亮光芒,晃得柳黛闭上眼。
收起剑,苏长青向柳黛长鞠一躬,恳切说道:“此剑对我极其重要,多谢柳姑娘提醒,姑娘若有差遣,苏某义不容辞。”
他一本正经,是唐僧西行。
她眨眨眼,脑中转过三千个弯,是山间妖灵。
她原本觉着像苏长青这样的人,她勾勾手指就能玩死,现如今看来他过于正直,反而不好对付。
她兴致缺缺,摆摆手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苏公子不必如此。”
苏长青不再多说,他素来不善讲场面话,只默默在心里记一笔,以图他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万神邸,等在外头的九华山弟子个个严阵以待,见是如此轻松场景,全然目瞪口呆。
单故剑第一个回过神,指着柳黛结结巴巴,“柳……柳姑娘……”
柳黛垂下头,满面羞涩地向单故剑福一福身,“单公子。”
被押在一旁的尘舟冷哼一身,暗叹这女人演技高超,费了这么大心思骗人,又不知要从九华山讨来多少好处。
这时另一队人赶到,为首的弟子名为姜万年,浓眉大眼方正脸,只差把“武林正派”几个字写在额头上。
他这会子不但将全队人马悉数带回,还带回来三五十个老弱伤病,上石阶之后与单故剑说:“地牢一层的人无一存活,二层还剩些被关押的武林人士,其中不少熟面孔。”
单故剑向下望去,有三两个体力还好的已经爬上来一探究竟。其中一名女子身材高挑,体态丰盈,长眉高鼻,正是灵云派岑安慈,三年前,武林大会期间,他二人曾经试过手,岑安慈一对峨眉刺用得锋芒犀利,是灵云派中后起之秀。
显然岑安慈也认出单故剑,两人拱手相见。凑近了单故剑才瞧出岑安慈脸上浓重的疲惫,仿佛是多日未眠。
“岑姑娘,你为何在此?”
岑安慈说话爽快,声量醇厚,“山中失窃,月前我与师弟端阳下山追那蟊贼,不料遭人暗算,被带到此处关押,师弟也不见踪影。”
提起来更是焦心,她在地牢里又想见到谢端阳,又怕见到,现如今被救出来,往后还不知如何向师傅交待。
苏长青问:“地牢关了多少人?”
姜万年答:“上下三层,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只不过三层的人……已不是人了……”
姜万年欲言又止,在场之人太过混杂,想到地牢三层那诡异骇人的场景,他难以开口,被迫选择沉默。
岑安慈注意到苏长青,上一回与他相见还是三年前,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男子颀长身躯,临风玉树,一言一行莫不稳重,让人看了便舍不得挪开眼。
“长青师兄。”
她向他行礼,声线柔软,与方才大不相同。
然而在场的除了柳黛,没人意识到这种不同。
不过柳黛对岑安慈没兴趣,她感觉到岑安慈身上的入魂蛊空有其表,内行不深,还不如月江停身上的对她来说大有裨益。
她身上懒懒提不起劲,因她的入魂蛊吃得太饱太好,还未缓过神来。
便只好先歇一歇,让晚辈们去争去斗。
苏长青打量岑安慈,欲问其中内情,又觉着她一个姑娘家恐怕不好在众人面前言说。视线滑过满身血污的尘舟,苏长青上前拉起他,单独拖进万神邸,随即合上大门不漏半点声响。
柳黛猜他估计是要问《十三梦华》的下落,或许对今晚的意外状况心中存疑,要使些手段从尘舟手中撬出话来。
但月尘舟应当清楚,冰冢发作时做实“生不如死”四个字,痛苦程度绝非苏长青此类名门正派的手段可比。
她略微放下心来,开始观察岑安慈。
岑安慈身姿挺拔,眉间一股勃勃英气,用英姿飒爽来形容也不为过。
原来这就是江湖女侠,根本不是郑彤那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可比,与自己更是有天壤之别,她更像一只孤魂野鬼,没有身份,不知来处,昼伏夜出,无声无息取人性命。
她手上痒痒,想要伸手捏一捏岑安慈那段漂亮如天鹅的脖颈,试试喊到三,能不能咔嚓一声捏碎。
想到那张明艳的脸蛋上瞪大眼睛沾满血,她就兴奋得想去提刀。
她看着岑安慈,岑安慈也看望过来。
岑安慈眼里,柳黛不过是一朵长得娇艳的花,再美再媚,也是一碰即碎……
奇怪,她对这人仿佛生出浑然在骨的恐惧,柳黛不经意间上前一步,她就恨不能退后三步,离她越远越好。
背脊里的怪物也不安分地爬动,控制着她的身体瑟瑟发抖。
岑安慈心中惊恐,极力稳住心神,她不愿让人看出自己身体的秘密。石阶之下三四十人,恐怕也都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不疼不痒,便不会有事。
忍一忍,过几日那东西自然活不成。
一炷香时间过去,万神邸的石门终于开了。
苏长青拎着尘舟的衣领子出来,尘舟身上的血比之前更多,此刻他就是一滩烂泥,随人拖拽。看见柳黛,他冲她歪嘴一笑,算是对了个暗号,告诉她他扛住刑讯,咬紧牙关一字不答。
柳黛淡淡瞟他一眼,琢磨着兴许杀了他会是个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