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端着烛台走上前,点燃水红色床帐,熊熊大火眨眼即成,烧出眼前一片血海。
她再看一眼陷在断木残柱之间的郑彤,深深皱眉,转过身要走,却又退回来,一把抓起郑彤的衣领,将她扔到窗户底下,她已仁至义尽,对得起这份短暂的友谊,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郑彤造化。
柳黛跃上屋顶,飞身往地牢方向去,路上遇见乌央乌央的人群敲锣打鼓高喊着“走水了走水了”,手里捧着锅碗瓢盆,匆匆赶去潇湘苑救火。
她似乎还在路过望山楼时望见站在前院的苏长青,他蹙眉深思,迎风而立,似一尊碧玉雕塑,浑身上下不见瑕疵。
完美得让人讨厌。
柳黛足尖借力,高高跃起,轻轻落下,隐匿在漆黑夜色之下。
自救火的声音响起,尘舟就在安心等待。
他一会儿哼哼小曲儿,一会儿抖抖腰身,自鸣得意地看着外头看守的九华山弟子,暗地里哼哼,“且等着吧,过会儿你么一个两个的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果然,没等上一刻钟,这两人便如睡着一般咽了气,柳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老门前,取了一长串钥匙扔给他,“趁乱赶紧滚。”
尘舟自主忽略了她口中的“滚”字,他心里想她到底还是念着他,不会轻易放弃。因而脱口而出,“我早知你会来。”
柳黛赠他一记白眼,正巧他打开大锁出来,她伸手捏住他手腕向下一翻,自他脉门传过一股炙热真气,热得他手心发汗,耳根通红。
她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你回隐月教等我消息,下个月初四你身上的冰冢不会再发作。”
“你要去何处?”
“我要去何处?”她仿佛没听清,反问之后是讥诮,笑他不自量力,多管闲事,“我自然是去我要去的地方,你要是敢跟着,哪怕只有半步,我照样杀了你。”
她语气轻松,但尘舟听得头皮发麻,他如今算是回过味来,柳黛这人越是笑得甜美,下手也越是狠毒,她与你正儿八经说话,反而好商量。
他低头认主,“尘舟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柳黛轻笑道:“用不着,只怕遇着危险,你头一个要拿我的命。你回崖山等着,无论为了什么,郑云涛迟早要再上崖山,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顺带解你下个月的冰冢。”
尘舟默然,不敢多言,只拱一拱手,当她是新任教主一般恭敬谦卑,但柳黛对教主之位没甚兴趣,她如今一心一意只想杀人。
因而不再多说,两人走出地牢各自分别,尘舟望见她往西去,大约是后山,满山满谷血月草疯长之地。
第38章 九华山38 当下坐起身来,就要去寻她……
九华山 38
夏日赫赫炎炎, 四处都是火焰山,指尖弹个火星子都能烧出翻天覆地火海。
郑云涛夫妇以及九华山百余人都集中在潇湘苑附近救火,人人揪心于郑彤这颗掌上明珠, 自她出生起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长到今日,才经理这样一场身与心的烈火, 双双烧的人痛不欲生。
而柳黛自是不同,她身上的火从呱呱坠地之时起便从没停歇过, 烧得她时时刻刻,生不如死。
她眼底烧着烈焰, 心口藏着尖刀,她注定要如厉鬼一般活着。
她从拆房找一捆干稻草, 铺在山坡风口上,火把往干稻草上轻轻一扫, 火舌瞬时之间如鬼魅疯长,也不过眨眼功夫就席卷了整个山谷, 血月草的花簇一朵朵消失在绚烂的火光之下,变作一簇簇灰烬随风而去,地下安眠的兔子也被烈火赶出来, 蹬腿逃命。
柳黛站在坡上,隔着一片汪洋火海, 远远望见郑云涛孤独而沉默地站在山脚,模糊的身影之中,唯有一双眼炯炯有光, 仿佛是翱翔的鹰,正紧紧锁住地面上奔逃的猎物,只等俯冲后一击即中。
柳黛勾唇一笑, 她从没在乎过郑云涛,或是中原六大派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她心里清楚,她只不过是一阵来去无影的风,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但她亦如这山谷的风,催起烈焰无数,带走郑云涛或是其他人的性命。
这已足够,月如眉生她养她就是要当此用。
至于她是谁,她又要往何处去,这都不重要。
她将手中火把朝着郑云涛伫立的方向扔过去,事情了结大半,她无意久留,脚尖一点,如飞燕一般消失在墨色夜幕下。
从此柳黛这身份便在九华山被掐头去尾,遗失了踪迹。
很快便没人会记得柳黛。
很快便会有人对柳黛这两个字终生不忘。
苏长青晚郑云涛一步,他赶到山脚下时只望见柳黛侧身而去的背影,被绚烂火光映得轮廓鲜亮。
她转身时飘动的长发,在漫山遍野飞舞的火星当中显得格外温柔,仿佛她来、她去,都是以他为始,以他为终,也确确实实如此。
苏长青在这一刻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被火中野兽猛地撞上,从此后缺落一角,寻寻觅觅再难补得回来。
他茫然地看着空落落的山,唤一声,“师父。”
郑云涛负手而立,隔着熊熊烈火对住柳黛离去的方向,感慨道:“看见了吗?咱们师徒俩被个黄毛丫头狠狠摆了一道,为师这是多年不出山,不知山外已千年,跟不上世道变化了。”
“师父,是弟子无能,识人不清,才将师妹置于险境,弟子罪无可赦。”
“她处心积虑,筹备多年,你看不透也是应当,是为师掉以轻心……罢了,愿赌服输,这回只当打个照面,下一回再见分晓。”郑云涛转过身,慢慢往山下走,“只不过山上烧成这副样子,往后的日子你师母着实要吃些苦头。”
当然,这些通通都要算到柳黛头上。
再见面,呵――他倒是愈发期待,他真要看看这凭空出现的小丫头到底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不等苏长青答话,郑云涛继续嘱咐他,“山里这些事情并不打紧,天一亮你务必照计划启程,京城的事是大事,耽误不得,你早几日到京城,也正好见见故人。虽说喻莲位高权重,但你身后时中原六大派,是整个武林,他不会不给面子,你且不卑不亢,从容相对。”说话间郑云涛忽然停下脚步,侧身望着苏长青,抬手搭他肩膀,重重拍了拍,“况且以你的身份,不看僧面看佛面,喻莲也是要好生与你见上一面的,到时候替咱们六大派表明态度,也算是为咱们求一道平安符。”说完似乎是为掩饰尴尬,故作轻松地笑一笑,转过身又是满面肃然,走近潇湘苑,再度开口,仍是再为自己解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连当今圣上也有要低头的时候,何况你我…………”
郑云涛长叹之际,忽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响起,仿佛一双女人的手,拨弄他太阳穴上的神经,让他顷刻之间头痛欲裂。
是郑夫人在哭。
潇湘苑的火势渐灭,郑彤已然被抬了出来,她迷迷糊糊横在院子当中,被郑夫人紧紧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松手。
苏长青从郑云涛肩上望过去,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影,郑彤的头发被烧成焦黑一团,弯弯曲曲盘在肩膀四周,她的半张脸大约是被烟雾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