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两只表——流水篇之二
临近“十·一”了。妻子在整理我书房时,发现了一只早巳停了摆的挂表。她说:“给卖破烂的吧!”我说:“别。还挂在原来的地方吧!”她很惊愕。我告诉她:这只挂表是1985年北京市委嘉奖给文艺学术工作者的。很可惜,没挂上两个月,时针和分针就一块不动了。修了几次,时针分针仍然在原地踏步,我索性不再修它,把它挂在书橱之上。时间正好指向下午5点半。“珍惜它是纪念品?”她仍然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摇摇头。“那是什么意思?”
“你猜猜。”
她猜了一阵,都没能抚摩着我的脉穴。我只好告诉她:时针指向五点半,正好是我的生命时间象征。让它时刻来提示,我巳然不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又过了日升正顶的中午;一条腿已然迈进了黄昏斜阳年纪,要珍惜人生之秋的大好时间。她听了我深藏在内心对秋天旅程的感悟,便把那只停摆了的挂表,又放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人,是需要有一点自我鞭策精神的。那只停摆的时针,就是悬在我头上的一把鞭子,一把利刃,时刻儆示我来日苦短,且莫虛掷了光阴。因而,我这几年绝少游山玩水的纪录;偶尔无法推谢邀请时,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之所以如此虐待自己,除因为有那只停摆的挂表之外,我桌子上还有一只不断运转着时针的座表,它放在我写字台上,以滴滴哒哒的音乐之声使我得知日月在无情地轮回;时针和分针每次交叉,都像剪刀一般又剪去了我几许朱颜,增加了几根头上的银丝。不是吗?!
我好像个马拉松长跑运动员,似乎没有想过该在哪儿喘…口气,在哪块绿荫歇一下脚。20年亲身感悟到的人间底层生活以及那些生活中的人物,总在我耳边提示我,莫把他们忘记一一无论尔今健在的生者还是冤魂早就进了丰都城的死者。
近读贤亮兄在报刊上的宣称:既要做文学的“大腕”,又要做商界中的“大款”。我羡慕,我祝贺,我甚至希望他赢得一切;但我也不无疑惑地狐疑:时间不是数学中的无极变数,你爬格子或敲打电脑的时间呢?!多了个大腕,死了一个有才情的作家;多了个腰缠万贯的经理,少了一个中国未来式的“托斯妥也夫斯基”。究竟其中哪一个更为可贵?!
写此抒怀文章的同时,正好接到台湾诗人痖弦兄的来信,他去俄罗斯旅游时,特意去了“托翁”故园,使他惊愕的是,“托翁”的书桌小得不能再小。其中意思似乎是,“托翁”除了需要它之外,再无其他奢求。痖弦兄信短意深,字里行间仿佛留下了某种含蓄的空间,待我去求索。
昔读老庄哲学,知晓了一点人生在世必然在失得之间。有失才能有所得,有得必有所失;在世界上有个想完全赢得一切的拿破仑,但最后兵败于“滑铁卢”……
对于口臻成熟的作家来说,我想除丫需要比“托翁”更大一点的写字台之外,最为珍贵的莫过于挽住夕阳匆匆下山的脚步了一这也是一种近乎于女娲补天的孟浪,更为实际便是充分占有文学创作的时间。
为此,我更加宠爱我的两只表。一个是我的生命指针,那只停了摆的挂表;另一个则是不断旋转着360度圆周,生命力十分顽强的案头座表。无论是会动的还是不会动的表,都是我内心的原动力,都是我的信念和意志象征……